后山,她曾经的住宅变成了雨神庙,供奉着人们想象中的她——多年前一名以身为祀为世人求来大雨的贞烈女子,庙中香火近百年来从未断绝。与此同时,在村中代代相传的故事让她雨神的形象在安远村获得了极高的地位,不知不觉间,积累百年的信仰凝聚之下,她获得了实体。
神是什么,人,又是什么呢?
在她看来,神,不过是由人豢养的笼中鸟。
所有人都觉得,神很伟大,无所不能,可是,那只是因为人不知道驱使神的方法。
她因安远村近百年来的坚定信仰而获得神体,又因村民“雨神”的概念获得呼云布雨的能力,于是,本该死去的她被迫接受村民飨祭,并在能力范围内向他们提供他们心心念念想要的东西。她并没有原谅多年前将她杀死的那些人,更对他们的后代没有好感,但,在个人感情之上,她还是这里的雨神,她有她之所以为神的神性,不容玷污,不容抗拒,那神性,便是人类豢养神的那只鸟笼。
有时候,她会庆幸人尚不能意识到自己手中握有的东西,有时候,她也会因为厌倦而希望人类早些发现囚她的鸟笼。时间就这样在她的庆幸与厌倦中缓步前行,她穿着死前被烟火熏黑的喜袍、挂着人们为她臆想的法器金铃,数百年如一日地为安远村送来风雨,直到安远村由小村庄变成颇具规模的小镇,直到出现一个男人,在她闲极无聊现身于雨神祭时,用那样让人心神震颤的疯狂眼神追逐着她。
她为自己设想的结局,是在很多很多年后,随着信仰的没落,她逐渐失去赖以存在的神力,最终被新的信仰所取代,消失在时代的洪流中。
但是,那个男人出现了。他并不是第一个有幸看见她的,也不是第一个喜欢上她的,但他是第一个有胆子真的去肖想她的。
那个男人离开小镇四个月后做下的一个决定,让她恍然发现,原来,并非所有人都没发现鸟笼的存在。
在她发现这一点时,她已经成为了男人的猎物。
元隆三年一月十三日,在夜色掩护下,一队黑衣人潜入安远镇,向村中主要水井里倒下了入水即化的白色粉末,很快,瘟疫在安远镇无声无息地爆发,每天都有人在死去,短短几天,她身上的神力就减了三成。
在截杀了对外派出的信使后,黑衣人重回镇中,将后山雨神庙砸毁,然后每家每户寻找供奉她的神龛与祭台,并将它们无一例外地销毁。
在所有工作接近完工的最后,安远镇迎来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屠杀。所有一息尚存的村民都被黑衣人杀死,尸体伪装成病死。
待这一切都被完成,她隐在空中,看着一地尸骸,忽然发现,自己也没有想象中那么恨安远镇的那些人。一定要说的话,仇恨发生在太多久远的过去,时间的流逝早已抹去她心中所有强烈的感情。
但是,说不清为什么,在所有神力赖之产生的东西——有关她的典籍画卷、信仰她的人类、供奉她的神庙神龛……都消失的现在,一无所有苟延残喘的她,竟想在彻底消失前再为小镇布上一次雨。
在最后一场雨前,那个男人出现了。
在他出现前,她本已出现严重的天人五衰相,可是,在透过雨水感应到他的存在后,她的天人五衰停止了,待他走到她附近,她甚至有力气恢复自己过去的模样。
她忽然意识到,她小看了眼前的男人。
他或许是疯狂的,残酷的,但这些完全掩盖不了他对她抱有的那份感情。一个人的力量有多大?过去,整个安远镇的人一齐信仰着她时,她尚无法违抗绝对的自然规律,只能为他们降一场聊胜于无的小雨,可见,个体的力量如此有限。
但是,当只有眼前这人知晓并信仰着自己时,为何,她能获得如此丰沛的力量?!他对她怀有的感情,到底有多么庞大?
“汝还是将在这里看到的一切忘了吧。这场雨布完,我也要走了。”
她这样对那人说。
她已经很累了,她想默默消失,回到自己该去的地方去,她不愿再回到做笼鸟的日子,她厌倦了整日以信仰为食,无休止地满足人们的愿望。
他没有回答她。
于是她开始布最后一场雨。那个男人带给她的力量很是丰沛,告别的雨下了整整一个下午,直到她又开始出现小五衰相,她才停止下雨,转身去找男人要一个想要的答案。
…………
企图从笼中挣脱的鸟儿最后还是回到了笼子里。
数百年的经历让她看透了世间喜怒哀乐,相对的,她并不擅长应对那样一个偏执而疯狂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