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也因此成为西北灾民一天中最期待的时间。在结束了一天的辛苦劳累后,他们坐在土疙瘩上,津津有味的看着光屏上动来动去的小人,时不时发出畅快的欢笑声,一天的劳累也烟消云散。
在《万花筒》制作完毕后,这些西北灾民就是谢听澜的第一批观众,同样在西北动员群众的赵藏玉也因此借光,抢先观看了谢听澜的这部新片。
诚然,这部电影不够“深刻”,不够批判,不够“悲剧”,不能给人震撼,还会让人怀抱着不切实际的期待。
但是这部电影在灾民中间引发了很大反向,不少灾民把这部电影一看再看,甚至达到了对电影剧情倒背如流的程度,电影中的一些幽默桥段也让人百看不厌,观影过程中尝尝能引发欢笑声。
同时,它带给灾民们的直观影响也是可观的。很多原本不愿意让孩子读书浪费时间的灾民,都愿意送孩子去上他们开办的免费扫盲班了。因为在《万花筒》里他们看到了读书所带来的直观的好处——朱根生不正是依靠读书改变命运,成为一个受人敬仰收入丰厚的大学教授了吗?
他们苦口婆心都无法扭正的观念,谢听澜靠一部电影就做到了。
这部电影给了他们希望,给了他们熬过漫长黑暗时光的动力。
所以在赵藏玉来看,这就是一部好电影。
……
乐景收到了一封针对《万花筒》的读者来信。
这封信的主人有个特殊的身份。
他叫中村大川,是一名日本人。
中村大川并不会汉语,但是这时候日本还没有像后世那样推行去汉化,昭和男儿的汉字储备量甩令和废宅们几条街。如今的日本文化人都能流利的掌握汉字的用法,老派文豪们习惯用汉字来写文章。所以这时候中日两国人见面,语言不通也能用手谈来交流。
因此乐景能很轻松的看懂这篇日本人写就的汉字信。
中村在信中简单的提及了自己的人生经历。
他和《万花筒》的主角都是流浪儿出身。为了吃饱肚子,中村大川响应政府号召,来到中国东北进行开荒。
“……在电影院里看到《万花筒》时,我仿佛看到了我自己的人生,说来不怕您笑话,从头到尾我的眼泪就没停下来。
和朱君一样,我家曾经也是租用地主家的田地的。我父亲是一个很勤劳的人,夙兴夜寐,一年四季都要不停劳作,可是即便如此,我们还是吃不饱肚子,因为每年的收成的3/4要交给地主,更过分的是,租金还在每年提高。终于,大正六年的时候爆发了米骚动,全国吃不饱饭的农民为了获得粮食,和警察他们爆发了剧烈冲突,后来听说有一千万人参与了这场斗争,可是斗争还是失败了……
……我的父亲就是在那场骚动中被警察开枪打死的,哥哥也入狱了,很快被判处了死刑,母亲很快病死了,我当时只有六岁,开始了流浪生涯。
我没有朱君幸运,也没有朱君的仙术,我十二岁就去了工厂工作,每天要工作十七八个小时,听说川崎工厂的工人通过斗争,每天只用工作八个小时,我们工厂也想要斗争,可是却被工厂主的打手打死了十几个工人……
……后来听说政府在招人去中国东北种地,大家都说这里的土地肥沃,来了这里就能吃饱肚子,所以我就和几个工友一起坐船来到了中国开始种地……
……在中国的日子的确是比国内好多了,我不必每天没日没夜做工,不必为一口吃的每天奔波劳碌,也因此有时间去和学习,汉字掌握量也得到了提升。
这本应该是我梦寐以求的生活,可是我并不为此感到幸福,相反,我反而更痛苦了。
我发现这里和在日本没有区别。
我本来以为我们来这里是帮助中国人民发展建设,我们是一衣带水的邻国,的确应该互帮互助。可是这里的生活却跟我想象的完全不同。
我们种地的土地是政府从中国农民那里抢来的,失去土地的中国农民只能像朱君,像曾经的我那样流浪,很多人因此饿死。在军方有意无意的放纵下,我的同伴开始欺负中国人,从中国人那里抢走财产,殴打辱骂无辜的中国人,甚至还强奸中国女人。
我们曾经是受害者,我是那么痛恨杀害了我父亲和哥哥的加害者们,可是我们现在却变成了加害者,我们在重复实施地主们和工厂主们曾经加诸我们身上的暴行。
……在日本的那段梦魇般的日子我以为我已经忘记了,没想到却在看到您的电影后重新想起,朱君简直就是另一个我!我也因此更加羞愧和迷茫。也许我不应该来东北。我此时的幸福,是建立在无数失去土地、被夺走所有财产的中国人血泪中的,此时的我,和那些杀害了父亲哥哥的刽子手又有什么区别?也许我应该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