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许朱棣也清楚,这运河周围全都是机会,但有野心,凭借着强大的明军,不是不能如当年的蒙古一样征讨这一片土地,打下更广袤的疆域。
只是,明军是大明的,是朝廷的,不是朱权自己的。
朱权打开信,仔细看去。
内容并不多,除了简单的问候外,便是战略安排。
其一,不择手段、不惜代价挖掘运河,沟通红海与地中海。
其二,北面扶持威尼斯,可为威尼斯提供一定火器,支持其征讨周围国家。西面支持帖木儿国,若哈里西征,可命威尼斯与明军协助,让帖木儿国打下地中海一带。
其三,加大非洲矿物开采。
朱权收起书信,端起酒杯。
看得出来,朱允炆在下一盘大棋,而这一盘棋的主场便是这运河东、北、西、南四个方向。而要在这几个方向上取得结果,自己必须打起精神来,该拉拢的拉拢,该结盟的结盟,该提供援助的援助,而该打的,也应该出出手。
酒宴之后,朱棣与朱权一起进入房间,这一晚,两人同室而眠。
没有人知道两个人谈论过什么。
朱棣在红海停留三日,两人算得上形影不离,至分别时,朱棣更是恋恋不舍,感叹道:“此番离去,你我兄弟定没有再见之时。这里别过,便是永别。十七弟,你要记住了,当今皇上是不会杀功臣,更不会杀亲王的,除非如代王、齐王那般。”
朱权听着最后的警告,肃然行礼:“四哥放心,我如今所求,是长寿之道。”
朱棣重重点头:“长寿之道好过长生之道,保重吧,这波荡起伏的岁月里,有你我的名字彪炳史册,足矣。”
朱权下了船,回到了自己的大福船之上,听到了汽鸣声,每一艘宝船如同送别,呼喊出最后的留恋。
然后,不得不离别。
朱权一直目送着朱棣的船队,这一次必然是人生最后的相遇。
回望过去,兄弟几人确实也没怎么聚在一起过,等自己去大宁就藩的时候,朱棣已经在北平就藩十多年了。后来虽然同在金陵过一段时日,可自己心灰意冷之下投身道门,加上为了避嫌,没怎么与朱棣往来。
在很长的时间里,朱权都认为自己对这些哥哥们没什么感情,哪怕是朱允炆将代王、齐王给扬了,也只是感叹一句好手段,不会因为他们的死掉一滴泪。
可现在似乎情况不对劲,自己竟然掉下了眼泪。
朱权不明白自己为何伤感,为何会落泪,但无疑,在失去了三个大哥之后,自己眼睁睁地看着四哥走远,如同生命里的一样东西,永远地在失去。
一向刚强与无情,终被这平静的生离动摇。
朱棣暗暗叹息,对身旁的朱高炽说:“你这个叔叔不简单,洪武时官员对其评价甚至高于我,是真正的文武双全,智谋在手之人。只可惜,他的心性不定,令人担忧。”
朱高炽看着远处越来越模糊的船队,轻声回道:“父王几次提醒,加上蒸汽机船的震撼,足以让他保持清醒。何况皇上如此重视这运河,谁染指,必然遭遇水师的无情打击。”
朱棣重重点头,眼见看不到了朱权,便转过身,沉声下令:“朝着新燕国,全速前进!”
朱权想要去迎接朱棣,下令自己的船队跟紧骆冠英的船队,然后——傻眼了。
一艘艘宝船似乎修筑了烟囱,烟囱里正喷动着滚滚黑烟,船队行进既没有张帆,也没有伸出长橹,平稳且快速地行进在海面之上。
抬手,没有感知到风。
朱权回头看了看,船帆并没有鼓起来,而自己脚下的大福船只能依靠军士划水来前进。
克山、周一壶等人看向朱权,一个个脸色有些凝重。
朱权忍不住,一阵阵后怕。
若自己当真有野心,听从道劫的话反出大明,独立控制运河两岸,图谋奥斯曼、帖木儿等国,那有朝一日自己必然会面对大明的无敌船队。
这些年过蒸汽机船,可毕竟没亲眼见过。
如今一见,只剩骇然。
自己的船队依旧是军士与风力提供动力,而朝廷的船队已完全实现了蒸汽机动力。这不只是动力的差异,更是战力的差异。
不说其他,就说
作战的时候,自己必须安排一批军士去划船,而朝廷的船队却可以调动所有军士用于作战,人手与人手的差别就显现了出来。
何况很多时候,传统水师作战时必须考虑风向与水流,若敌人过来是逆风逆水,那他们是不会费太多力气过来的,但现在不一样了,朝廷水师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来的时候挡不住,走的时候追不上。
朱权苦涩摇头,感叹道:“去国几载已不识。”
翻天覆地的变化,让朱权深感朝廷这些年来的强大,尤其是纯铁大福船的出现,让朱权再生不出半点其他心思。
面对具有碾压优势的船队,任何野心都显得可笑又可怜。
红海之上,铺满红霞。
如同迎接的红色地毯,连接着久别后的重逢。
朱棣站在船头抬起了手,朱权回应着,眼眶湿润。
好久不见,我的弟弟。
好久不见,我的哥哥。
船没有靠岸,朱权换了一艘小船,带人至朱棣的宝船之上。
“四哥!”
朱权肃然行礼。
朱棣上前,一把将朱权扶起,叹了句:“几年不见,你倒是黑了不少啊。”
朱权含着泪光,笑道:“这里的鬼天气太恼人,一年到头就没怎么冷过,整日大太阳晒谁不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