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见夏浑然不觉,她这几天已经感觉到了,只要一触碰到和李燃有关的一切,高中时候的自我便像黏稠的背后灵一般爬上来,贴紧她不放,带回了她全部的冲动与矫情。
如果说一个人的成长是有阶段性成果的,并且一定要展示出来,原本她最希望看见这个成果的人,是李燃。
她想证明当初她是对的,她一直都是对的。她想把serena和sion眼中的强大的冷静的jen做成3d打印模型寄给当时还不知道在哪里的李燃,告诉他,这就是我想成为的自己,我做到了,我没有错。
导诊台电子女声报了陈均的名字,见夏低声说:“排到我爸了,不好意思。”
她挂断电话,和妈妈一起扶着爸爸走向彩超室。
刚做完,彩超结果已经传到了主治大夫的办公室电脑上,只是半个小时后才能打印,护士告诉她,可以先回去复诊了。
小伟的电话没有再打过来,陈见夏也没有担心,倒不是因为他们都在“国家政府机关办事大厅”,而是因为,对方是李燃。
十年不见,即便是至亲,也无法确定对方的心性会变成什么样,但见夏莫名确定,李燃还是那个李燃,会犯浑,会把银行账号写在纸上然后故意写错来逼她联系他,抢她弟弟手机联系她……
她没空多想了,已经走到了传染科主治医师的诊室,见夏父亲坐着,她和妈妈一左一右陪在旁边。
大夫看片子看了很久。郑玉清有了不好的预感,泪盈于睫,见夏默默牵住了她的手,左手还在隐隐作痛,但见夏用了最大的力气,握住她。
“你门静脉上,有阴影,”大夫摘下眼镜,用桌上的眼镜布擦了擦,好像阴影是因为眼镜脏了造成的错觉似的,重新戴上,还是同一句话,“门静脉上有阴影,这个位置……这个位置有点危险,我给你开单子,马上去做核磁吧,今天这个点儿了,可能排不上,排上就立刻去做。”
他制止了郑玉清进一步的询问:“先做,做完了再说,现在只能看见阴影,有事没事、有多大危险,都不是我说了算,去做核磁。”
陈见夏让他们俩慢慢走,自己狂奔去自动缴费机上交钱,又狂奔去了放射科,喘着粗气把单据交给导诊台的护士,问,今天还能排上吗?
护士瞄了一眼,“估计排不上了,除非今天排你前面的至少五个人退号不做了,否则等明天吧。”
他们默默无言地坐在等候区,一直等到“今天”彻底没了希望。
陈见夏登录内网系统提交事假申请,她本年度还有十三天的年假,见夏一口气再请了四天,直接请到了周五,连上周六日,希望能在这期间将爸爸的身体查清楚,未来如何,至少心里有个底。
hr那边迟迟不批。
陈见夏打电话过去,竟然是betty这个级别的人直接接的,她语气十分微妙,“jen,你确定吗?”
“发生什么事了吗?betty,你有话直说吧。”
“……没什么。对了,serena下周可以轮岗了,她可以选择留下,也可以申请调岗,就在刚才,她说想离开你这边,去业务部门。”
见夏还想着那块长在爸爸身体里也笼罩在她头上的阴影。
她敷衍道:“好事,管培生就应该去公司最核心的几个部门多锻炼,项目本身设定一年轮岗期的意义不就在这里吗,frank想培养全方位了解公司的未来领导人,等她正式发邮件我会批的。betty,我要说的是我请事假,hr没批。”
“好吧,那……有些事,就等你休完假再说吧。”
好像没什么信息量的一通电话,陈见夏已经预感到许多不妙的气息——她从周末到周一都没收到几封工作邮件,serena一定是嗅到了什么于是申请转岗,betty在等她“谈谈”……
然而奇妙地,她反倒镇定了下来。因为betty阴阳怪气地喊她,jen。
这才是跟了她十年的名字。
回到家,两个老人都蔫蔫的,见夏说要不我来做饭吧,简单吃一点。
上学时候陈见夏一直是吃食堂的。国立大学的学生公寓并没有想象中“豪华”,只是普通宿舍,没有厨房。回字形建筑围绕着绿枝繁茂的天井,两人一间,陈设也普普通通,学生们踩着拖鞋短裤、端着各种颜色的装满洗漱用品的脸盆去公共洗漱间,一天洗三四次澡,还是洗不净黏腻的汗水。
热带从不失约的大雨把楼梯也浸润出了年岁,他们常常站在门廊下,看大雨给天井中蓬勃的植物上色,不够绿,还不够绿,再泼一点,浓墨重彩。
工作之后,不加班的夜里,她常常给自己做饭。不只是为了大幅降低生活成本,更是放空的方式。现代人类要戒断手机,唯一的办法除了做饭就是剥小龙虾。手机里装着人对他人生活持续不断的揣测、窥探欲,也装着她许多无用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