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呀,药忘了。”
“我白嘱咐你那么多遍。”
“你有那工夫给我直接装包里不就完了吗?!”俞丹丈夫的脾气上来了,“你光叨叨叨的我能记住吗?”
俞丹压低了声音:“我学生还在这儿呢!”
丈夫语气缓和了些,音量不减,“那啥时候整饭啊?还没谈完呢?”
陈见夏轻轻关上水龙头,走出洗手间,乖巧地对俞丹说:“俞老师,我帮你做饭吧?”
俞丹的表情仿佛已经预见了陈见夏要给他们全家投毒。
虽然俞丹丈夫拿陈见夏当小孩,并没给她什么好脸,但毕竟是个外人,他终究还是给了妻子面子,朝次卧里喊了一声,“妈!”
俞丹的婆婆便沉着脸走进了厨房,他自己则进了主卧,将客厅留给了师生两人。
俞丹没说话,看着陈见夏自己贴创可贴,又把茶几上装花生和牛轧糖的食盘往她面前推了推,尽到了礼数。她自己也在沙发上坐下,背后的墙上是一幅已经泛黄的装裱书法,写着“玉壶冰心”。
陈见夏注意到她把脚从拖鞋里拿了出来,踩在鞋面上。
“您脚背肿了?”她问。
俞丹压着火,“别东拉西扯的了,到底要干什么?还敢闯到老师家里来了,你爸妈让你这么做的?!”
“我爸妈不知道,”陈见夏摇头,竟然笑了,“您放心,我今天不会在您家里闹的,我现在还没疯。”
“今天”,“现在”。俞丹教了多年语文,当然听得出弦外之音,她怕,却又觉得不该怕一个学生,脸上的表情十分纠结。陈见夏没有等待她做出任何回应,她从食盘里摸出一个砂糖橘,轻轻地剥开。
“俞老师,我以前也离家出走过,最远只走到了我们县里的第一百货商场。今天我是从县一中跑出来的,托我的一个在省城打工的老同学捎上了我。一路上我什么都没想,到了振华门口,我就想等您出来。周六补课其实您未必会来,但我也没有别的办法,我只能等。”
她将橘子上的白色筋膜小心地撕下来,用皮垫着,掰了几瓣放在俞丹面前,剩下的,自己连着筋膜塞进了嘴里,含混不清地继续说。
“我都忘了在小卖部等的时候在想什么了。我甚至都不知道见到您要说什么,怎么才能让您把我调回振华。也不是特意要跟着您回家的,但我相信我如果在校门口拦住您,您一定没耐心听我说这些,说不定就当街喊人了,我也是没办法,我觉得只有这样,您才会听我讲话。”
俞丹看她,像看一个外星人。
陈见夏抬起手腕,即便在创可贴遮挡之下,瘀青看上去也十分可怖。
“您别生气,”她笑盈盈的,“我就当用这只手跟您道歉了。刚才没觉得,现在真有点疼了,手指头都不会动了。”
俞丹终于意识到陈见夏不对劲了,虽然还是穿得土里土气,但曾经那个怯怯懦懦的县城小姑娘仿佛被附体了,一颦一笑都不是原来的样子,连带着面容都显得陌生。整个高中两年半,她似乎从来没听见过陈见夏完整地讲过任何一段超过五十个字的话,何况像现在这样,不疾不徐,仿佛一本书刚翻开了第一页。
“我给您跪下也不是抱着委屈的,跪了就跪了,绝对不会记恨您。但是如果您还是记恨我,我可以天天来跪,就算被我爸妈关在家里,我也会在家给您跪着的。”
俞丹声音有些抖:“见夏,你是个本分孩子,不要钻牛角尖,高三压力大,老师理解……”
“俞老师,”陈见夏打断她,“我没钻牛角尖。振华比县一中好,我想回振华,这个想法很正常。”
她看着俞丹的脚背,“别人都说小孩不记事儿,其实我记着的,我记得我妈妈就总说怀儿子辛苦,儿子在肚子里闹妈妈,姑娘就不会。她会让我给她揉脚背,我才那么一丁点儿大,也使不上劲儿,她就是逗我玩。小时候我妈跟我很亲的,但她还是偏心我弟弟。
“现在怎么都亲不起来了。我要是没发现她偏心就好了,可我长大了,长大了人就什么都明白了。”
陈见夏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滴下来,她依然笑着,仿佛涌出来的只是汗。
“俞老师,咱们班家长联合起来赶你走的时候,我没有在校长那里说你坏话,如果您不信,我可以去找校长。当时大家都以为你不会回来了,我也这么想,以前你就不喜欢我,所以我的确有过要不要趁机递几句话的念头,但最后我忍住了,就像我妈妈再怎么偏心我弟弟,我也没对她和我弟弟做什么,一码归一码。我为我自己感到骄傲,我是个好人,不管您信不信,我都是个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