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见夏私下问他,你又不抽烟,为什么会随身揣着打火机?
李燃摸摸空空的口袋,没摸到,于是在空气中给她模拟平日将打火机盖子用拇指推开又甩上的动作:“玩。许会他们抽,我第一次就是靠我爸的打火机融入他们的,有事没事借个火,后来就习惯带着了,拨弄着好玩。”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认识你以后就不带了,也不找他们玩了。”
我又没拦着你。陈见夏噘着嘴,还是扛不住他求表扬的无辜神情,笑了。
她竟在这种时刻想起他的脸。仿佛一个被牢牢锁在断头铡上的囚犯,突然念起儿时吃过的糖饼。
“李燃这边就甭等了,”男老师从上衣口袋掏出烟,想了想不合适,又揣回去,懒洋洋地说道,“一早上就旷课,也没请假,既然家长都来了,要不李燃妈妈您解释一下吧,这孩子的特点我作为班主任也跟您聊过很多次了,管不了。”
李燃妈妈看上去格外年轻,只有三十出头。她一副没听出来班主任语气是在抱怨的样子,温和优雅地笑了笑,声音不大,压迫感却格外强:“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以前只知道他爱逃课,男孩子嘛,玩心重,我们又没经验,乱给他零花钱,只是没想到这一次……唉,回去我让他爸狠狠教训他,姜老师您费心了。我们做家长的心里有数,是我们当家长的没教好,怎么会怪您。”
干站着的陈见夏和局促的见夏母亲就这么被晾了几分钟,俞丹轻抚着小腹,心思都在那片隆起的肚皮上,时不时抬头欣赏陈见夏惨白的脸,于是不急着插话。
最终是李燃妈妈把话拉回了主题。她朝见夏妈妈微笑致歉:“这小子一直混,我家里条件不错,从来不委屈他,一直都有小姑娘往他身上扑,都是当父母的,我也不好多指责那些女孩子。但你家孩子一看就是学习好的,肯定是被他带坏了。这种事……到底还是女孩吃亏。”
见夏妈妈的脸腾地一下变色了。
俞丹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闲适地喝了一口,这才和颜悦色地对陈见夏说:“今天叫你过来,想必你也知道是为什么了。你们这个年纪的孩子,有点额外的心思也不奇怪,尤其你一个女生孤身在省城……”
见夏妈妈忽然站起来,差点把桌子撞翻,俞丹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护住了小腹,为人师表的温柔面皮终于破裂,她挡不住眼神里的厌恶了。
“俞老师你不用说了,反正最后一年,书也不用在这儿读了,我现在就把她带回去好好教育,”见夏妈妈捏着那张亲吻的照片,脸涨得通红,声音都在抖,“您别说了,我现在就带她走!给脸不要脸,不自爱,我都替她臊得慌……”
“其实,”李燃妈妈插话进来,语气中那种不紧不慢的从容和见夏妈妈形成了鲜明对比,“您别着急,别因为这点事就耽误女儿的前途,高三多重要啊,怎么说走就走。让两个孩子断联系也容易,我家早就准备好让他去英国读预科了,反正也考不上大学,干脆早点送出国,提前走就是了。这孩子也是知道我们给他铺好了路,所以就有恃无恐了,净胡闹。我给您赔不是了。还是那句话,这种事到底是女生吃亏,我们心里过意不去。”
陈见夏忽然笑了。
早恋是罪恶的。她曾经无数次想象过被抓包时的情景,恐惧也曾入梦,课间操时当着全校同学被拎上升旗台示众、光着身子在大街上奔跑……每每从晨光中惊醒,总能摸到后背密密的冷汗。
前一秒,她还在颤抖,大脑缺氧,视野中满是噪点,耳朵里只能听到汨汨血流声。然而就在此时,李燃妈妈的话像一把利剑,陈见夏心中那只懦弱惊慌的小白兔,被一剑封喉。
陈见夏从没想过,这只胆怯的小白兔,会死得这么快。一种可怕的冷静席卷了她,明明自己是砧板上的肉,心中却充溢着刽子手的疯狂。
她竟然笑了。
“你还有脸笑?我他妈白养你这么大,你就是出来给我丢脸的是不是?你干的这都是什么事,你自己看看,自己看看……”陈见夏的妈妈把照片丢到她脸上,犯癔病似的,食指不断地戳着她的太阳穴,一下又一下,“你自己看看,你自己看看……”
见夏在摇晃的视野中,看到李燃的班主任惊惶地冲过来阻止;看到俞丹护着隆起的肚子站到一边,面无表情;看到说“这种事女生吃亏”的李燃的妈妈皱着眉,急急后退到暖气旁边。
“你够了。”
见夏一把推开她妈妈,将她妈妈推了个趔趄,身子一歪屁股着地。
郑玉清仰头看着一脸冰霜的女儿,愣住了,两秒钟后,尖厉的哭号声响彻办公室。就在这时,办公室门被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