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燃疑惑:“你上次不是排进了全校前五十吗?振华不是前五十基本都有希望冲北大清华吗,你自己考不就好了,怎么一提到自招就给自己降级这么多?”

见夏心里一暖,想起自己刚入学那次考了个学年第十六在老街上追着他让他夸,现在李燃已经记得住她每一次的排名了。

“我五次里能有一次进前五十就不错了,真考的时候万一砸了呢,能拿个加分就拿一个,自招竞争太激烈,我不想给自己目标定得太高。如果高考考得特别好,那我就放弃自招加分,报个更好的学校。”

“所以,”陈见夏的这一串算计再次让李燃脑壳痛,他直奔结论,“那你到底想去哪儿?我也尽早准备。”

李燃轻松得像是在问远足的目的地,只要见夏说出一个地方,他立刻就能回家打包行李,一年后的事情,近得仿佛在明天。

荒唐。见夏笑了,又感动得想哭。她要去哪儿,他就无条件跟着去。

一年很快的,很快他们就能远走高飞,光明正大地牵着手,走在太阳底下。

她感到心中充满了力量。

“我仔细研究了几所学校的自招要求,排了一下,中山、南开、西安交大、武汉大学……哪个能争取到都算我烧高香了,反正我不要留在咱们省里,走得越远越好。”她扳着手指头,忽然转头问他,“你喜欢南京吗?”

“小时候去过一次,记不太清了。你喜欢?”

见夏没直接回答,反倒说起家事:“我家还能生我弟弟,是因为爸妈走关系给我办了个先天性心脏病的诊断书,县城抓得也不严,给了准生证,我爸工作也没受影响。但毕竟我没病,家里人还是提心吊胆的,风头没过去之前,不太想让我多见人。我小时候有个暑假被寄存到我爸爸工作的县城图书馆,阅览室阿姨是他熟人,帮忙看着我。那时候我读了好多关于南京的小说,有民国时期大作家写的,也有新中国成立后作家写的,五十年代初,抓漂亮的国民党女特务,《一只绣花鞋》《梅花党》什么的。”

见夏笑得露出一排小白牙,“我没去过南京,但我觉得会喜欢。要不我去申请南京大学的加分,好不好?”

李燃眨眨眼。报志愿本来就不是他能给出有效建议的领域。

“鸭血粉丝汤很好喝的。”憋了半天,他说。

他面红耳赤的样子让见夏满心温柔。

“那就这么说定了。”见夏说。

她咬了一口奶油冰激凌,忽然探身过去轻轻地亲在了他嘴角,猝不及防,吻化了少年满脸的惊讶。

“甜吗?”她笑着反问。

陈见夏在小学三年级的末尾,曾经体会过一阵“高考”的严酷。1998年,全国高校还没有开始扩招,大学生的身份还是十分金贵的,高考是真真正正的“过独木桥”。二叔家的大辉哥升入了高三,还算勤奋用功,然而成绩即使在县里的普通中学也只是不上不下,家里人对他的期望莫过于能考上一个大专。

1999年的大年三十,见夏一家到奶奶家过年,大辉哥早早就从饭桌上撤了下去,拿着卷子去自己屋里复习。见夏站在敞开的房门口,看着大辉哥佝偻的背影,感觉他马上就要被台灯背后那个名为“高三”的阴影怪兽一口吃掉了。这时弟弟小伟跑过来,蹦上大辉哥的单人床去闹他,陈见夏阻止不及,两人一起被大辉哥吼得不敢动弹,小伟当场就吓哭了。

后续自然是二婶和见夏的妈妈为了儿子掐架,高考是大事,见夏妈妈自觉理亏,只好将矛盾转移到陈见夏身上,责怪她没看好弟弟,不懂事。

妈妈在一旁絮叨,越说越不像话,陈见夏难得没往心里去。她默默看着台灯下大辉哥的背影,突然被这个名叫高三的东西迷住了。背水一战,为理想奋斗,充实又紧张,所有人都为之让路。

中国孩子平淡的少年时光里,这是唯一的荣光与悲壮。

1999年夏天,大辉哥赶上了中国高校首次扩招,招生人数增加了48,他稀里糊涂地考进了一所三本院校。三本也是本科,他居然成了一个正儿八经的大学生。二婶欣喜若狂,见夏妈妈也只能撇撇嘴说,不过是运气好。

当然,四年后这些扩招生们集体毕业找工作时,再也没有包办分配的好运气了。爸妈曾经以为孩子上了大学就彻底轻松了,没想到还要继续为他们毕业后的工作出路操心。

轮到陈见夏已经是七年后,上大学早已不是什么稀罕事,“高三”也不再是她眼中令人敬畏的暗夜猛兽。它弥散在空气中,并没有以夸张的阵势现形,老师们也不曾像电视里演的那样动不动给大家开誓师大会,领着全年级高声喊口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