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的青春期是年轻的火山,陈见夏的妈妈随手就给火山口拧上了盖。

初升高备考的那半年,她愈加刻苦,时常要开夜车到凌晨一两点,弟弟却怕光睡不着,姐弟矛盾愈演愈烈。妈妈虽然一向偏帮弟弟,也知道升学考试是大事,尤其在备考家长会上被班主任当众夸奖提点后吃到了甜头,看陈见夏的目光渐渐变得像看毛没长齐的金凤凰。

金凤凰的要求可以适当满足,没能因为月经达成愿望的陈见夏,终于因为中考而搬出了小房间,在饭桌边上开辟出一片小小的备考区,爸爸给她买了一张小书桌,让她晚饭后可以坐在客厅里读书。

老房子四面熏得发黄的旧墙纸包围下,有了一张扎眼的新书桌。此后的一个个夜晚,陈见夏守着一盏小小的橙色台灯,听着卧房门缝透出父母此起彼伏的鼾声,埋头写完一张张卷子;有时学到太晚,索性披着毯子睡在客厅沙发上。

新书桌虽然不大,却是组合式的,自带抽屉和简易书架,漆成乳白色。弟弟看了眼馋,吵着要和见夏换,妈妈还真就试着给他搬了,可惜小房间放不下。最后还是爸爸发了话,说是小伟自己因为睡不着才把姐姐赶出卧室的,没道理再霸占一张他平时用不上的新书桌。

爸爸话少,但是家中的定音锤,书桌的事暂时只能算了。但它对小伟的吸引力愈发强烈,他在客厅待到越来越晚,陈见夏复习,他就对着电视节目嘎嘎大笑,她眉头皱得越紧他就越高兴,每每都要爸爸亲自来赶才不情不愿地回房间睡觉。

睡也睡不踏实。弟弟虽然顽劣活泼,神经却奇异地脆弱,稍微有点声响便辗转反侧;更奇异的是,他对爸妈轰隆的打呼声免疫,而陈见夏的椅子腿在客厅地板滑动一下,立刻就可以吵醒他。

中考前夕,姐弟俩终于爆发了有史以来最严重的争吵。陈见夏不小心把桌上的笔袋碰翻了,笔稀里哗啦撒一地,她连忙蹲下去捡,突然听见小卧室的门被猛地推开。

“姐你到底让不让我睡觉啊!”

她开始脾气还是挺好的,道歉哄他,都快哄好了,睡眼惺忪的爸妈走出主卧,气氛一朝回到解放前,弟弟终于等到观众,撒上泼了。

他也十三岁了,他不是陈见夏,他的青春期不容糊弄。

弟弟大哭,话里话外指责姐姐每天都故意搞事情,就为了让全家人都围着她转,中考了不起吗?

陈见夏不意外。弟弟吃醋了。因为妈妈对中考的重视,从来都占上风的弟弟已经很久没有骑在姐姐头上作威作福了,姐弟十几年,小伟一撅屁股要放什么屁她都能做出天气预报。

“电视也不让看,觉也不让睡,凭什么啊!都说你们不要我了,大姑姑和二叔都这么说,有姐姐就够了啊,要我干吗,要我干吗?”

为了争爷爷家的房子,他们家和二叔大姑家没少打口水官司,互相挑拨是常事,谁知道姑姑的碎嘴这次真的戳准了弟弟的心窝子。弟弟夜半哭得撕心裂肺,男孩子变声期嗓音粗嗄刺耳,陈见夏太阳穴一跳一跳,恨不能拿桌上的双面胶给他封上。

妈妈也红了眼圈,忙不迭地哄着,拍他的后背,怕他哭出嗝来,不知道怎么摩挲才够;爸爸站在一旁,有点不耐,神情也是温柔的。

陈见夏没有解释什么。

这事连误会都算不上,她就是碰掉了笔袋而已,汹涌暗潮从敞口的笔袋里倾泻而出,她拦不住的。爸妈自打弟弟出生之后心眼就长偏了,她习惯了,连委屈的情绪都酝酿不出来,眼睛里干巴巴的。

陈见夏绕过客厅中抱头痛哭的母子,坐回到书桌前继续低头看书。台灯光线将他们隔绝成两个世界,她不想去管那边的一家人。

哭声渐消,踢踢踏踏的脚步声极速冲向书桌,见夏都没来得及抬头,弟弟的胳膊横扫过来,桌上的笔袋、卷子、演算纸等被他一股脑拂到了地上。

陈见夏站起来。弟弟跺了一脚地上的纸,才仰起头要说什么,就被陈见夏一耳光抽翻。

妈妈立时疯了,冲过来扶起弟弟,一把将陈见夏推向身后的墙。陈见夏早料到了她会这样,站得很稳,妈妈因此更不高兴,举高了胳膊要扇回去,被爸爸从背后拦住。

见夏只是站在墙边,默默地、冷冷地看着。妈妈激动的张牙舞爪,爸妈之间的拉扯,弟弟撕心裂肺的哭号……每个画面都像默片慢镜头,清晰可笑。

陈见夏相信弟弟脸很痛。因为她下手很重。

她妈妈迷信,一度喜欢研究手相面相这些东西,看到陈见夏的右手,就说她横纹断掌,打人下死手,六亲不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