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那头死猪提起放下,或者翻了个身,从木桶里,热气蒸腾上来,还混合着一股尿臊味和淡淡的猪屎臭,徒弟忙了一会,豆大的汗珠就从他的额头滚落下来,他的橡胶围裙里,穿着一件短袖t恤,t恤的后背,在这冬天的夜晚都湿透了。
张向北暗想,就前面这一路看下来,明明是徒弟一直在忙着,没有一刻停下来的时候,师父有一下没一下的,这徒弟应该比杀猪佬更累,为什么反倒是杀猪佬看上去更需要休息,走到哪里睡在哪里?
想了一会,张向北明白了,睡觉有时候不仅仅是休息,还是一种资格,有人就是可以走到哪里睡到哪里,有人就是再累也不可以睡,比如像这徒弟。
杀猪佬看上去没有这个徒弟忙碌,但他所有的功夫,就在那刀光一闪,把刀尖插进猪颈的那一下,徒弟要想学会这一下,就必须把其他所有的活都先学会了,把该尽的苦力都尽完了,杀猪佬觉得你给他干活干得差不多,再让你继续干下去,有点不好意思了。
这时候,他才会让你去碰那把尖刀,教你一头猪的主动脉在什么地方,刀尖从哪里进去,用多大的力,才可以让猪一刀毙命,血喷涌而出,杀猪杀猪,杀的那一刻才是这一行的技术精要,前面所有的都是预备,后面所有的都是扫尾,那一刀,才是关键。
那一刀,可不是随随便便的一刀。
插得不好,位置偏了,说不定猪不会被毙命,反倒会因为疼痛,奋力一挣,把压着它的人都掀翻,脖子上插着刀四处狂奔,那画面就太恐怖了。
这样的事情,不是没有可能出现,张向北小时候就看到过类似的情景。
他记得那次是杀鸡,他奶奶是杀鸡的老手,只要家里有谁不舒服,脸色不好,或没有力气,奶奶就会杀一只鸡给他补补,她坚信,鸡就是万能的。
奶奶把两只鸡脚夹在自己的两条大腿间,左手握住了鸡翅膀的根部,右手把鸡头扭过去,用左手的大拇指扣住,露出了鸡脖子,奶奶右手拔着鸡毛,拔鸡毛处,就是等会准备下刀的地方,用菜刀拉出一个小口子,鸡挣扎两下,血淋干了,鸡就一命呜呼了。
奶奶拔着鸡毛的时候,一阵风吹来,把鸡毛吹到了坐在边上看报纸的爷爷脸上,爷爷摸着鸡毛不满了,看了奶奶一眼,埋怨道:
“有什么用,连只鸡都杀不好。”
奶奶听了这话,恼了,站起来就把鸡往爷爷面前噗呲呲一扔说:
“你本事你来杀。”
爷爷回嘴:“我来杀就我来杀,不就是一只鸡嘛,有什么了不起。”
他站起来先去抓鸡,好不容易把鸡抓住了,一只手握着鸡翅膀的根部,一只手抓住了两只奋勇挣扎的鸡爪,却再也没有手来杀鸡了,他拿着鸡转了几圈,看到一卷胶带,心生一计,把鸡放在台子上,用肘部压住,腾出手来,用胶带把鸡腿缠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