彻查薛家一案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本宫虽皇后,却始终不得陛下承认;奉家族之命嫁为深宫妇人,亦不曾受过丈夫一日恩爱……是本宫没本事,连累我儿不受宠。二十余年了,本宫战战兢兢、殚精竭虑,唯恐陛下废黜我们母子,重用薛家也是没有法子的事。”
皇后长长地叹了声,说到自己是联姻的牺牲品,‘不曾受过丈夫一日恩爱’时,她眼眶湿红泛起泪意。她用帕子按了按眼角,平复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脆弱,方起身扶起朱文礼,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皇儿既已决意如此,便放手去做罢。”
闻言,朱文礼眼中闪过一丝欣喜,郑重道:“儿臣谢过母后谅解!”
“母子之间,谈何谅解?不过是担心你罢了。”皇后鬓边又多了几缕霜白,想了想方道,“你慧眼识人,重用苻离也是好事,不过凡事要讲究个度,两年内便将其擢为五品千户已是罕见,过犹不及。”
朱文礼笑道:“苻离立了多少功,您是知道的,莫说区区一个千户,若非他还年轻,便是镇抚使一职也担当得起。”
皇后眉间的褶皱纾解了不少,温声道:“本宫自然知道,只是提醒你莫要操之过急,免得落人口舌。还有,邬苏月那丫头虽然野了点,但身手不错,脑子也灵活,是个难得的好姑娘,有她在你身边本宫才放心,今后对她亲近一点,切莫让她活得像本宫一样可笑。”
想起方才那道不管不顾闯进来又缩头缩脑溜走的身影,朱文礼眼中也有了几分笑意,道:“儿臣谨记。”
朱文礼出了坤宁宫大门,便见邬苏月在路边踢石子玩,嫣红的裙裾随着她的脚步荡开一道弧度。
听到脚步声,邬苏月回过头来,望着朱文礼的眼神中有些许毫不掩饰的担忧,问:“殿下没事罢?”
“没事。”朱文礼在离她三四尺远的地方站定,保持不疏离也不轻佻的距离,观摩着她的神色问,“二姑娘不开心?”
“我有点儿想家了。方才想去御马监骑马散心,可是四卫营的人不许,说那是御马,只能给天子和皇子们调用。”邬苏月声音有些低落,与朱文礼边走边谈,“娘娘为什么要罚跪你?”
“因为朝堂上的一些事,我没有同母后商量便擅自做主了。”怕邬苏月误解皇后,朱文礼又补充道,“母后是为我好。父皇素来偏爱二哥允王,立我为太子不过是看在母后和薛、张二家的份上,此时我剑走偏锋查处薛家,难免会让她不安。”
“皇上十年不理朝政,此次却为了一个薛家上朝,实在怪异。我想了许久,他如此重视这桩案子,也许并不是为了整肃朝纲,而是想抓住殿下和娘娘的把柄,趁机扶植允王上位。”见朱文礼面上划过一丝无奈,邬苏月直言不讳道,“那允王我见过一次,身上戾气很重,相貌又油腻,无论外表还是内在都不如殿下。”
难得受人夸奖,朱文礼颇为讶异,脸上浮起窘迫的红晕,有些局促地道:“二姑娘才认识我几日,便知我外表内在比二哥强?”
“一个人的气质是掩盖不住的。”邬苏月锲而不舍地问,“所以,皇上为何不喜欢你?”
朱文礼只是笑着摇头,笑容中有几分苦涩。
他不回答这个问题,邬苏月便不再追问,自顾自道:“还好阿爹对我们姐弟三人都是一碗水端平,姐姐、弟弟有的,绝不短我分毫。之前我还不太想嫁给殿下,总觉得一辈子困顿深宫之中定会无聊,如此看来,我比殿下幸运万分。”
朱文礼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这个话茬,停住脚步问道:“二姑娘……不想嫁给我?”
“之前的确这般想过,毕竟应天府离沧州太远。可是阿爹说殿下需要我,我便来了,结果一见殿下,倒也没有我想象中那般狰狞。”
“你想象中的我,是何模样?”
“殿下比我大五岁,有点儿老,应该长了胡子,不苟言笑。”
头一次被姑娘说‘老’的二十一岁青年心中一梗,哑然失笑,噎了半晌方无奈道:“我带二姑娘去骑马。”
邬苏月便展露笑颜,欢呼一声答应了,忙赶着回去换骑射服,嚷嚷着要好好与太子好好比试一场。
翰林院,午后无人,姜颜望着律法修订文书上寥寥无几的二十来个名字,愁得直叹气。
十天过去,朝中大小官员数百人,同意修补律法签字者不过十之一二,多数人或是忌惮薛家,或是保持着事不关己的态度保持中立……照这样下去,这场轰轰烈烈的朝堂变革便要胎死腹中。
正烦闷着,忽见两人并肩进门来,其中一人纸扇轻摇,眯着桃花眼笑道:“难得见你这般头疼,真是稀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