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说来话长,只道建宁王李倓镇守洛阳,击溃狼牙残军,收复了大片失地之后,便当真亲上长安请罪,端的是克己奉公,臣子本分。按理来说建宁王守住了洛阳,击退了叛军,其功赫赫,即便功过相抵,也不过不失。谁曾想到太子李亨竟视其军功于无物,不顾朝堂谏言,将建宁王下了大狱,择日问斩,对着建宁王的态度简直不像父子,反倒像是仇人。
百姓不明事理,一昧为建宁王喊冤,而那些朝堂中门道清的官员却是颇觉心寒,功高震主,连自己的儿子都容不下,又怎能祈祷这样的一位太子在登基后能容得下将帅臣子?即便当真心怀杀意,也不应在这个当头便要问斩功臣啊。
然而,李亨并非蠢人,他只是意识到自己这个惯来藏拙的三子已是羽翼渐丰,潜龙出动,今时不杀……日后,便再杀不得了!
李倓与李亨的父子相争,最终却止于玄宗之手。
本来因为“吐血心衰”而被“安心休养”的玄宗不知为何苏醒,在高力士掌控的神策军帮助之下重夺朝堂,不仅扑杀了太子党羽的气焰,还恢复了旧时英明睿智的政权手段。杨贵妃不在身旁,自己又已是病骨难支,恍如大梦一场的玄宗重振朝堂,痛斥太子欺君罔上,不孝不慈,难堪大任。之后便废除了李亨的太子之位,下了罪己诏,另立建宁王李倓为皇太孙,并禅位于李倓。
玄宗英明了半生,糊涂了半世,在最后,却又复而清醒,为天下选择了适合的君王。
而扶苏的《枕墨集》,便是在建宁王李倓被下狱的那一日布告于世的。
世有太守南柯一梦,陆生亦有邯郸黄粱,《枕墨集》写的便是一人睡于墨香绕梁的书屋中,窥见的一个个红尘故事。这等匪夷所思的文作行事本就带着几分神鬼异事的新奇感,而那些故事的描写皆精致细腻,情态动人,心绪灵透,仿佛亲眼所见,感同身受。于是文字化为了现实,句句入心刺骨,如纺纱女绣花,慢条斯理,横来竖去皆是情仇恩怨,离合悲喜。
一个个看似细腻也看似毫无关联的故事,最终却串联在一起,织成铺天巨网,罗拢出大唐的朝堂与江湖。
九天的身份,第一次被摆放到了明面上,李倓身为钧天君却不得为帝的守约也被摊开在全天下人的面前。
朝堂江湖,哗然一片。
眼光锋锐的,早已看出扶苏这本书抒情亦叙事,为的是保住“择日问斩”的建宁王的性命,对此便选择寡言,不再言语。可李亨不喜反怒,杀意更盛,与他而言,九天中所谓的“钧天不得为帝”的誓言根本不得作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李倓若要反,谁还能反抗他不成?除了愤怒,便是忌惮,一个被打压了半生满心不甘的太子,一个皇位唾手可得近在咫尺的太子,他咽不下这口气,也低不下头颅。
因此,太子输了,有了之后的皇太孙,有了之后名正言顺的禅位,大势已去,再不由人。
伴随着皇太孙登基,《枕墨集》的名扬四海,同时到来的,还有九天的分崩离析。
九天传承已久,从南北朝时期传承至今,变数四起,早已名存实亡。方乾与拓跋思南召集了除李倓之外剩余的几位九天成员,包括周墨、李复、薛北辰、多多等人在内,于昔年方乾与拓跋思南决战的南屏山上,宣布了九天再不复存彻底成为历史的消息。
建宁王李倓摆脱了钧天君的束缚,以皇太孙之尊,名正言顺地登临了帝位。
而《枕墨集》,也为“扶苏”奠基了最后一块神格,为其传奇划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助其青史留名。
在众人对已然神化了的扶苏先生津津乐道之时,木舒正牵着唐无乐的手,漫步于西湖河岸之上,见杨柳依依,新燕还巢,好不惬意。
正所谓“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那股从湖面上拂擦而过的风似乎也格外的温柔,卷着女子柔细的鬓发,亲吻她霞覆霜雪的脸颊。风无力挤进两人紧紧交缠的十指,只能在离去之时带上一缕她身上的药香,清苦而又缠绵。
“他赢了,如今可算是得偿所愿了。”女子低眉浅笑,文雅秀丽的眉眼舒展,恬淡一如墨色晕染般的美丽。
“原太子本也无甚大错,你可是因交情之故,才更偏于建宁王?”唐无乐语气微淡,不见起伏,平和又带着点温柔的味道。
“太子耳根虽软,却也不失为一位守成君王,倒也没有更看好谁,更偏颇谁。说到底,太子也好,李倓也罢,世人皆有瑕,会有如今的结局,不过成王败寇罢了。”木舒轻挽鬓发,垂眸之际眼角有一丝微微晕开的霞色,三分娇嫩,七分温柔,“太子并没有什么不好,只是内忧外患,战事一起,百废待兴,在这样的境况之下,谁的谋略手段更过人,谁才能坐稳这大好河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