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低地重复道,也不知道是在安慰唐小婉,还是在安慰自己。
“大哥让你去天泽楼一趟。”叶晖沉着脸对叶凡说道,对叶凡,他心中有恼怒,也有些恨铁不成钢。明明是那么聪明的一个人,如今却会做出这般毫无顾虑后果的事情。叶凡以往沾花惹草,叶晖虽说被烦得焦头烂额,但也是尽心尽力地护着,更没有对他抱怨过一句话。但是如今这事,当真是叶凡做得不地道,连累了小妹的名声,莫非如今连小妹的命都要搭上?
叶凡胡乱地点点头,将唐小婉送回到自己的院子里,这才魂不守舍地朝着天泽楼走去。对于大哥叶英,他始终是心存几分敬畏之心的,是以去天泽楼的路上他想了很多,有很多话想要解释,却又不知晓如何开口。
走进天泽楼,映入眼帘的便是一片晚春将逝的风景,落英席卷了院落,给略有些焦灼的空气添上一丝绵软的气息。
叶凡看见了叶英的背影,他一身金衣轻甲,白发高束,身姿修长挺拔,似绕云青松,气势却如山峦般浑厚沉着,高绝而渺远无边。此时他手中持剑,剑未出鞘,只是这般被他握在手里,叶凡却已经感觉到凝实的剑气充溢在这小小的院子里,将空气变得逼仄而压抑。
叶凡呼吸有一瞬的絮乱,他本就天资非凡,在武学之道上可谓是步步坦途,纵使并非刻意,偶尔也多少会有几分难言的清高。
幼时因为未能继承叶家的四季剑法,他一时恼怒之下离家而去,想证明给父亲看自己并不比大哥差多少。
但是此时叶凡直面叶英毫不收敛的气势,他才意识到他的想法有多么的天真。听闻大哥心剑大成,他还有些不以为意,觉得自己迟早也能达到那等境界。可是他或许错了,往日里叶英内敛平和的气息让他产生了误解,直到此时叶英气势外放,他才感觉到那种宛如海洋倒灌九天般的窒息与可怕,唯一让他觉得深不可测的人是他的师父王遗风,他最崇拜也最尊敬的人。
叶凡有些恍惚地想道,大哥,原来有这么强吗?
听见他的脚步声,叶英缓缓回过身来,清俊如仙般的眉眼,阖目的姿态隐隐带着温凉的静谧,自是君子如玉般的清润高华。叶英看不见,但是却十分精准的面相叶凡,颔首,容色淡淡地道:“拔剑,让我看看这五年来,你学到了什么。”
叶凡蓦然想起五年前自己回归藏剑山庄,叶英也与他切磋了一番,那时他语带赞赏,平和地道他剑术已有十足的火候,只差问心责己,洗练出日后的道途。当时他还思忖自己和大哥差距到底有多大,自己这样一番成就,竟然只是换来他不咸不淡地一句夸赞。
也是可笑,他总是用自己的想法去衡量自己的兄长——直到此时,他才明白,叶英万般思绪沉淀于心,喜怒无形,只是他不懂罢了。
曾经对他的归来而抱有怎样的欣然,叶凡不懂;但是他此时抱有怎样的愤怒,叶凡却看得分明。
剑未出鞘,叶凡却知道自己输了。
直到天边残阳向晚,在地上为两人拉扯出长长的影子,叶凡使出了毕生所学,也仍然未能触及叶英一袂的衣角。
剑鞘携带着山峦般厚重的剑气砸在肩膀上,叶凡猛地一咬牙,却还是控制不住地屈膝,一点点地跪了下去。他双手颤抖着几乎握不稳自己的剑,但是比起这些,绝对实力上的压制才是他心中真正的痛与不甘,除了被击碎了的骄傲,还有一份无法言说的难堪。
在花丛中踱步,与文人墨客来往,世人道他言行放浪,他又何尝不是在心中清高地叹息,深感污浊的尘世竟无一人懂他?
叶英的手平平伸出,握着剑鞘的手宛如磐石般毫无动摇。
叶凡低头看着他在方才的战斗中也不曾移动过分毫的步子,肩膀上的剑鞘是如此的沉重,沉重到连站起来都成了奢望。
但是叶英的声音仍然清越平和,语气浅淡:“身为藏剑山庄五庄主,行事鲁莽,不思量后果,无以为弟子表率,当罚;身为叶家五子,不以家族声望为重,做事欠缺妥帖,当罚;身为兄长,将幼妹的闺誉抛之脑后,连累幼妹为你收拾残局,死生不明,当罚。”
“死生不明”四字在他的口中微微喑哑,叶凡面色一白,血色尽褪,叶英移开了剑鞘,他却仍跪在地上,许久无言。
叶英迈步从他身边走过,长衣广袖在地上迤逦出一片璀璨的金色,天边残阳似血,淌了他一身。
他微微抬头,似乎能感觉到身后暮光最后一丝的热意,开口,语气却比天边的流云更加遥远渺茫:“她降生之日,你不在藏剑山庄,她武功被废,你亦不曾回来看过她哪怕只是一眼。大夫说她药石无医,你可知晓她宣告天下自己天不假年,是抱着怎样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