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你看,这便是我们不可调和的矛盾。”门内的松阳老师似是苦笑了一声,沉默半晌才缓缓道。他并不想和清吵起来,尽管这种事早已发生过无数次。
高杉听见上杉清毫不犹豫的回答:“我也不想和你吵起来,这并非我本意。”
怎么会想和松阳吵呢,他是他的长兄,朋友,同伴,他是他一直所仰慕所喜欢的人,他恨不得永远将他护在身后或者至少,永远和他并肩作战,他怎么敢和他吵呢?只是很多事都并不是他想控制就可以成功的。两人的道路渐行渐远,走向截然不同的方向,他努力想伸手去抓住松阳,让他到自己这边来,就像这次一样,就像过去很多次一样,然而,他还是失败了……
清深吸一口气,注视着暖黄烛光下对面松阳的面孔。他时常是微笑着的,目光温柔而包容一切,就连杀敌时也不例外。他的剑和他的人总是很难让人联系起来,这么温和的人竟然会挥出那样凌厉的剑法,漫天寒光,避无可避,再也就移不开眼了。然而,现在松阳的眼却是坚硬的,冰凉的,义无反顾的。
上杉清凝视着松阳。他光芒跃动其中的棕色眼睛,紧闭的嘴唇,放在木几上的细长却有力的手指,这样的手指握起的刀能劈开最浓重的黑暗。
清缓缓将手轻轻覆到对面人的手背上,探出身去,眼睛一眨不眨:“松阳,再见了。”
高杉近乎惊骇的睁大眼睛,呆呆的看见纸门上的两个影子越靠越近,最后头部的黑影重叠在一起。
虽然一触即离,但是在他眼里却仿佛过了很久。
老师和清他……
他们……
高杉呆立在原地,被吓得魂飞魄散,甚至不知自己身在何方,差点就要站起来冲进屋去了。还是同样惊讶但还保有理智的银时眼疾手快的拉住他,将他硬扯在原地。
后来的事实证明这样做是正确的。因为几乎就是在银时把高杉和他自己重新塞回黑暗里的同时,纸门被拉开,上杉清面无表情的从屋内大步走出来。他头也不回的走到院子里,熟练地翻墙离开。穿着来时那天的黑衣,身形矫健,手脚利落,腰间的长刀被仔细的用布包起来。看样子是没有发现躲在旁边的两个小孩。
高杉终于回过神来了。他机械地扭头,和银时面面相觑半天,最后在眼神交流中决定赶紧回去睡觉。至于最开始的目的?哈,谁还管得了那些事啊。
只是在转身的那一刹那,高杉隐约听见夜晚凉薄的空气里有一声叹息,这声音是如此轻微而又短促,差点让他以为是自己的幻听。
……老师其实是很难过的吧。
这样的念头在高杉脑子里挥之不去,让他在回到柔软的床铺里后仍然毫无睡意。他仰面而躺,瞪着上方的黑暗,不知怎么就想起第一天看见上杉清时的样子了。黑衣的男人长身玉立,他站在私塾新扎好的篱笆外,却像是站在空无人迹的山巅。他抽烟的时候,姿势熟练,表情却寂寞极了……
漆黑的和室里,身边是另外两人缓慢平稳的呼吸声在空气中交穿,高杉却就在此寂静中仿佛再次听到叹息。
第二天的时候,私塾里所有人都发现上杉清不见了。在其他人追着松阳老师问清先生上哪去的时候,高杉和银时对视一眼,两人心照不宣。他们从此再也没提起过那天晚上看到的事,而松阳也只是笑着表示清先生回去工作了,言语间并无悲伤难过或是其他,就像上杉清不是一去不回,只是去镇上买包烟很快就回来而已。应该说,他们都没想到上杉清真的说走就走了,连一点让人挽留的时间都不给。
他就这样倏然离开,一如出现时般突然,且自此以后再没有在私塾门口出现过。高杉本以为名为上杉清的男人就此会从自己的人生中消失,只留下惊鸿片影冷眼黑衣让他永远无法忘记,却没想到在后来还会遇到他。
但仔细想想在某种程度上,他们的再遇早已充满命运的必然性。
随着攘夷战争进行到后期时间越推越久,战线越缩越短,战斗的武士们也越来越少。那些少掉的人头或是堆叠在山谷间,或是陈列在河滩上,前者在大地残留的硝烟味中腐烂发臭,后者被周边围观的百姓指指点点。幕府的突如其来的肃清如天人猛然加大的进攻力度一样,让人绝望。
绝望,高杉以为自己绝对不会有的情绪,在看到被摆在地上的头颅后猛然爆发出来。
在面对放出白诅的毁星者时,他没有绝望。
在知道幕府的禁刀令时,他没有绝望。
在看到一个个熟悉的面孔倒在天人永无止息的炮火下时,他也没有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