葵忍不住了:“师兄,你是说她骗过了灵视?”那个不用听不用看就能知道别人心中所想的能力。
麻仓叶王轻哼一声:“虽然能做到的人几乎没有,但理论上只要能在我面前控制自己的想法,就能蒙骗过关。”
他说得轻描淡写,实际上却正如他所说的,能这样做到的人少之又少。
能控制自己想法谈何容易,意识这个东西非常玄妙,有时候你告诉自己不能想一件事,说不定已经不小心在脑中将这件事想了个遍。然而,八百比丘尼却是那少之又少的人其中之一,如此她才能在麻仓叶王面前不留任何破绽。
“灵视不是万能的。”八百比丘尼偏了偏头,“你还是太嫩,自以为掌握所有的人心,去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最复杂的也是人心。”
叶王冷笑道:“不错,就算是老师也不敢号称能摸透世人的心理,不然他也不会想不到,你从未放弃过求死的念头。”
“你懂什么,你知道我这几百年是怎么过来的吗?熟悉的人一个接一个在我面前死去,我却无能为力,就算想要杀死自己和他们共赴黄泉都做不到。因为无法承受失去所爱之人的痛苦,我不得不隐入山林,避人不见,就算这样,每隔一段时间我又不得不找到阴阳师,让他们帮我化解我身体里的怨念。”
“当初天皇为了安抚早良亲王的怨灵,让我吃下人鱼肉获得不死之身,同时在我身上下咒,将亲王从未平息的怨气转移到我的身上,就连平安京里的部分恶念也会一起涌过来,皇族为了自己的统治,让我受苦百年。如今我为了获得解脱,破坏他们的统治又有什么错?”
或许是因为历时太久,八百比丘尼说起这些往事和心中的怨恨时异常平静,经过几百年的时间,就算再恨再痛苦,这份激烈的感情都不得不埋藏于心底,偶有流露时也不过是平静水面上的一丝波澜。
她活到现在,只后悔一件事:那就是当初自己的愚蠢。为了永生不死的诱惑,怀抱着对早良亲王的爱慕,在天皇的诱导下,几百年前的八百比丘尼自愿吃下人鱼肉,当时她觉得自己伟大无比,愿意牺牲自己拯救整座平安京,而现在她只觉得当初的自己是个笨蛋——任谁背负着几百年的怨念,也会把最初的伟大情怀消磨得一干二净。而更为可怕的是,这份折磨永远看不到尽头,她无法死亡,必须生生世世避世不出,同时承担着数以千人的痛苦和怨恨。
八百比丘尼已经受够了:她已经为自己的愚蠢付出了代价,她想结束这一切,结束永无尽头的折磨,她想死!想得不得了!为此她可以和黑晴明合作,和邪恶半妖合作,为此她可以牺牲神乐的生命,牺牲葵,叶王的生命召唤出八岐大蛇,而做了这么多,她所求的不过一死。
望着八百比丘尼的双眼,葵动弹不得,不仅是因为她四肢被缚,更多是因为心灵上的震撼: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死气沉沉,如一个被病痛折磨多时的老人。女子的外表还维持在最美丽的年纪,但她的心却早已垂垂老矣,充满腐朽之气。
一片寂静中,唯有假晴明足够冷漠平静:“说够了吗?说够了,我就开始仪式了。”
“等等。”八百比丘尼忽然伸手拦住他,“既然你已经抓住了葵和叶王,那么也不需要神乐了吧。”
“……”男人微微眯起细长的眼睛,表情有些奇妙。
八百比丘尼毫不畏惧地和他对视:一心求死的人无所畏惧,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反而是这个世界上勇气最多的人。
僵持了片刻,假晴明让步了:“好吧,既然如此,我就成全你的伪善。”
他移动脚步,走向另一边,同时抬手示意络新妇将葵和叶王运送过去。
离那片黑暗的角落越近,葵就觉得自己的心跳得越快,仿佛那里沉睡了一只很可怕的怪物。
假晴明的脚步最终停在一片比荒凉的周围更加荒凉的土地上,那片地面寸草不生,连泥土都呈现不详的暗红色,如同血迹干涸的印迹。
葵很惊讶自己之前怎么没发现这块古怪的角落:这里的邪气分明都溢出来了。
络新妇八条蜘蛛腿有节奏的踩踏,牵引着葵和叶王身后的蜘蛛网,如同放风筝一样把两个人牵了过来。
假晴明抬起右手,将食指和中指并拢靠在下唇上徐徐念动咒语,他的声音又低又快,念动的咒语晦涩难明,甚至旁人无法转述其中含义。
古老的黑暗伴随咒语的倾泻一点一滴升起,脚下山体震动,隆隆作响,似有怪物要突破头顶的巨石破土而出。
最终,数块巨石轰然而起,从土地里拔地而起相互挤压靠拢,最后在这座枯山上形成另一座小型的山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