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码头的工人说,他现在去波尔多,等回巴黎的时候还是会经过……”

“反正他们注定要买一万多桶酒,不是吗?”

这种窃窃私语是如此普遍,以至于认为自己可以分一杯羹的人越来越多。囤货的人多,市场价就越来越高;不明就里的人一看,觉得价格还会再涨,也就跟着等。这就形成了一个恶性循环;价格越来越高,但就是没人卖。

葡萄园主们有耐心,外国商人可没这种耐心。海运通常需要很长一段时间,他们十一月初没把酒装上自己的船、载回去卖掉,就别指望能过上一个好圣诞节了。再晚根本没有意义,他们出来小半年,赶着回家团聚呢!还有,两百法郎一桶这样的高价还不卖,那他们赚啥?

得嘞,亏点运费总比再亏差价好,差不多该拎包走人了!

这种关键时刻到来时,正是十月末。夏尔正觉得火候差不多、可以把他买下了米隆古堡的事情传出去,却出了个小小的意外。

在外省,每个小城和村子的活动中心都在广场或者码头这样的公开领域。男人们抽着烟斗,高谈阔论;买卖商品,交换信息;每一双眼睛都在盯着任何一个能挣到钱的契机。

波伊雅克村也在其列。最近几天,风传波尔多著名的酒商苏伯格先生有意出让他名下三十多个酒庄的其中三个,好套现出来用于资金周转。这事差不多人人都知道了,但没人想要接手——

因为苏伯格先生准备出售的那三个酒庄实在是乏善可陈。房屋一般、管理一般、土地一般、葡萄一般……一般来说,葡萄适合生长在硕石层的石灰质土壤上;但他那三块地有不少石头直接暴露在地表,光秃秃的,什么东西都种不了。正因为如此,这块地每年要上给政府的税相当少。

可这点微薄的优势完全不够。葡萄园没有风景没有质量没有历史没有名气,完全无法满足这个地区对品质的高要求。也正因为打理起来麻烦,所以连该地区以疯狂收购葡萄园闻名的苏伯格先生都不想费力了。他希望能打包出售,上百公顷土地才卖八十万法郎,简直就是白菜价——

可惜还是无人问津。

但夏尔有些心动。他已经在这里住了两个来月,早就听说过这地方。土质没有太大问题,葡萄可以买别家的扦插,就挖硕石层是个大工程。苏伯格手里酒庄太多,人手和资金都捉襟见肘,当然只能选择放弃手里最没有价值的筹码来保住其他更有价值的。

而他刚刚好有这个条件——纪尧姆前些天的信里激动地提到,他在巴黎的一个半月里已经筹到了接近一百五十万法郎,比他们预定目标多了五十万。

这笔钱夏尔还没想到用途,这时候却是正好。当然,距离八十万还差不少,但从现在的情况看,没有人会用闪闪发光的金子换一地灰色大石头。

为了稳妥,夏尔特地征求了一下米隆先生的意见——从交易达成之后,老先生就对他更加和颜悦色了。“以您的眼光来看,苏伯格先生的生意值多少钱?”

换成其他任何一个人,都会觉得夏尔只是好奇一问——因为这生意实在入不敷出。但米隆先生已经有些了解夏尔,猜出他看上了那些地,不由得连连摇头,想打消他的想法。“我亲爱的小少爷哟,您千万不要把得来不易的金子乱扔!那块地有三分之一的地方不结果!就算用火药炸平,也长不出优质的葡萄!”

“为什么?”夏尔虚心求教。

“石头地留不住水分,”米隆先生解释,“我们的葡萄秧在这样的环境中会长得很慢,就算能成熟,果实也是酸的。”

酿好酒需要好葡萄,其中有项很重要的标准,就是葡萄的甜度。精明的葡萄园主会准确判断天气和成熟程度,等到葡萄熟到快要烂掉的前一刻,才用最快的速度把它们从树上摘下来酿酒。其中最典型的例子,就是以贵腐甜酒闻名的吕萨吕斯酒堡,它每年都要冒着所有葡萄都烂在地里的巨大风险。

当然,不是人人都能做到这种程度。但如果果实里糖实在太少,那发酵水平无疑就会很差,口感差距无论如何都弥补不上。

夏尔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米隆先生是当地土生土长的土著,这么说就肯定没错。“难道就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米隆先生遗憾地摇头。“那地方要种的话,恐怕也只能种点草。如果炸成碎石,那大概能种点灌木。”但这收益就比葡萄低多了,波尔多根本没人愿意做。

但夏尔几乎立刻被启发了。“灌木?”他试探性地问,“我记得橡木也很耐干旱。如果买些幼苗来,连根带土种下去,它们能存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