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尧姆还想说点什么,但听了这话就接不下去了。以现在的行情,他当然知道个教授留下一个好印象很有用;然后夏尔说想帮他忙,这就更没法挑剔了。“你这几天就没睡吧?”他依旧有些忧心。努力是好的,但现在也过头了吧!

“当然没有,我每天晚上都乖乖躺到床上去的!”夏尔反驳。“这您可以问问让!”

让是葛朗台家的管家,跟了纪尧姆三十多年,忠心耿耿,从小就负责看着夏尔上床睡觉。所以听到这样的保证,纪尧姆稍微安心了一些。“那好吧。”

“请别说得这么勉强,爸爸。”夏尔故意带歪纪尧姆,“说得您好像不愿意看到我学习似的。”

“当然不是这么一回事!”纪尧姆激烈反对。“天知道,我当然希望看到你出人头地!不仅是我,你在天国的妈妈,看到这个也一定会欣慰的。”他从雕花绸面椅里站起来,端起了桌上夏尔喝空的咖啡杯,“你既然这样说了,爸爸也只能给你端杯咖啡,表示我的信任,嗯?”

纪尧姆推门出去了,夏尔才从文件堆里抬头扫了一眼。也就是因为有这样无条件相信他做任何事的老爹,他才能这么快接触到葛朗台家的葡萄酒批发生意以及资金借贷状况吧?所以说,抢在事情变得不可挽回之前彻底掌握情况、以便做出正确的决断,不是非常必要的吗?他正在做的就是这个啊!

葛朗台家的生意,主要是葡萄酒。纪尧姆当年只带了几个法郎到巴黎闯世界,后来再也没离开过;而巴黎这样的大都市可没有地方种葡萄。

所以,纪尧姆的酒都是收获季时从各地葡萄园主手里收来的;然后他把这些酒运到巴黎,再转手卖出,赚的是中间的差价。

这交易不涉及到葡萄的各种种植成本,充其量涉及到橡木桶的租价以及仓储运输和看管,账面上就不太复杂。这让夏尔很容易就搞清了家里的财政状况,也让他发现了最可能出问题的地方——

葡萄酒是典型的看天吃饭的行业。雨水多,葡萄收成少,酒的成色不好,价格就不高;大晴天,葡萄丰收,价格也不一定高——因为每年能喝掉的葡萄酒就那么些,早卖和晚卖的价格会差很多,必须考虑其他人葡萄酒的出手情况。俗话说人心隔肚皮,这是很难预料的。

既然他们赚的是剪刀价,那进出的价格差距就决定了一切。

设想一个最坏的情况。如果某人手里屯着酒,却有人在他之前抛售,那他的酒就会跌价或者卖不出去。无论是哪种,都意味着能回笼的资金大幅减少。如果他当期还有债券要还或者期票要兑现,资金链就会断裂;付不出钱,就意味着破产。

也许有人会说,手里本来就该存些钱以防万一。但问题在于,要完全保险的话,就需要一大笔钱。没有精明的生意人会把一大堆金子放在箱子里钉起来,通常做法是大部分都放出去,流动的钱才能赚钱。

这对于葛朗台家来说,就是买更多的酒,然后卖出去。而买酒的钱从哪里来?一部分是自己的资金,一部分则是债券之类的信誉借贷。

如果情况良好,事情应该是这样的——纪尧姆借了别人的钱买酒,为此签下了债券;等他卖了酒,就可以偿还那些债券,然后自己还有更大的赚头。

如果情况不好,事情就会变成这样——酒卖不出去,债券又到期了,纪尧姆还不上,那就……

夏尔按了按太阳穴。从他知道的情况来看,将来的发展就是不好的那种。

在那种情况下,纪尧姆不是想办法再借点钱堵上缺口、等以后赚回来补上,又或者陈述自己的情况、请债权人宽限期限,而是选择了辞职自杀。

这看起来似乎很决绝,但从某方面来说是为了面子而不负责任。又或者更有可能,资金缺口太大,而纪尧姆不想要夏尔一辈子背负着他留下来的债务。

到底是什么原因,夏尔也不知道。但他知道,做生意总是会有大大小小的风险。他并不介意冒风险,毕竟风险与利益并存;但他很介意冒一个他自己都不清楚的风险,还和不可信任的人一起冒——

因为他发现,纪尧姆已经签发了不少债券,洛甘和苏歇是担保人。这很正常,公证人和经纪人本来就是干这个用的。但问题在于,洛甘和苏歇自己也签了不少债券,借贷来的资金还用在同样的地方,从勃艮第地区买葡萄酒。

这支出看起来挺正常。而且,如果出了问题,洛甘和苏歇就会先于纪尧姆破产。夏尔估计,因为这个,纪尧姆才没起疑——谁挖坑让别人跳、结果自己先跳进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