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王沉默的望向波涛暗涌的云海,从那里透出常世的点点光芒,万家灯火。也许,她所认识的那个孙重华也曾像她一样站在这个位置看出去,看到常世中那浸透着百姓一生的欢乐和悲伤的烟火透过云海传达着人世间的喜怒哀乐。
她想起自己刚刚认识这个少女的时候,在品缘楼里的那次洽谈,从此之后她再也没有去过那里,那天从那个房间看出去,庆国常见的人字状屋脊上覆盖着薄薄的一层雪,晶莹剔透,在冬日的阳光下熠熠生辉。
就像少女和自己告别时候的那种微笑。
“真是……很可惜啊。”景王轻微的叹息声,被云海之上的风吹散在了遥远的天际。
开元五十年初,禁军暴|乱,王斩重华氏,葬于岷山,暴|乱止。重华氏虽身死,王念其功,而新政不息,国大治。——《巧史青书》
百年之后
岷山上的小径因为连日的绵绵细雨而显得有些泥泞湿滑,但是这并不妨碍小径上的前行者,他披着蓑衣,行进到岷山山巅的那座不华丽,甚至有点残破小墓上,他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来到这里,并且会在墓前呆上整整一天。
镐王的容貌依旧年轻,颇显瘦弱,他把手上清酒浇墓碑上,然后与面对着傲霜和翠篁宫的无字碑并排坐下了。
“姐姐,天佑又来看你了呢,也许……你不会想见我吧。”孙天佑眯起眼睛,从岷山的山巅远视着傲霜的万家灯火,那里,一片繁华秀丽。
“三百年了哦,我和倾嵘,萧寒,还有朝臣,百姓们一起,努力了三百年,才终于像点样子了呢。”天佑把手覆盖在墓碑上,“姐姐留给我的遗书上面写的,我已经做到了两条,最后一条……我也会微笑着去做到的。”
荣顺三百年,治世长达九百余年的一代贤君先镐端王孙氏天佑因台埔失道,自向天帝请求退位,举国哀恸,男女老幼,哀哭声穿过了苍茫的云海,直达翠篁宫。出殡之时,百姓披麻戴孝,跪送千里。
亲眼目睹了这一切的人这样传说:百姓们不论男女老幼,双手都紧握在一起,脸上带着哀恸的表情等待着载有王遗体的车队出现,而出现在百姓面前的,却是只有四匹白马拉着的,和寻常百姓出殡没有什么两样的简陋马车,上面是一付普通的,没有任何修饰的棺木。
没有人挤上前去,也没有人放声哭泣或者说一句大声一点的话,不需要士兵吆喝着让所有人保持纪律,所有人都跪下了,虽然端王早在许多年前就已经颁布了除了各种重大祭奠之外,可不行伏礼的法令,但是此时,所有人,都把手盖在了土地上,俯下身子,让额头触碰地面,行了此生最为恭敬标准的一个伏礼。
直到车马的声音已经远去,也没有人抬起头来。
这是百姓对他们的王,最后的送别。
宫人们则按照端王的遗愿,将其遗物一并焚毁,而在所有的遗物中,唯一被他带入土中的,是一封书信,至于书信里面写了什么,无人知晓。
☆、42 番外
“好了,今天就讲到这里,大家回去的时候要多加小心啊。”人到中年的义学塾师笑着向他的学生们道别,小猴子们叽叽喳喳的窜起来,一窝蜂的跑出了义学,间或还传来他们打打闹闹的声音。
“呵,还是小孩子有活力啊。”塾师笑着摇了摇头,整理起手上的文书,一只喜鹊停在义学窗外的梅花树枝上,滴溜溜的眼睛直视着年轻却带着老人般恬淡的塾师。
“好久不见了,倾嵘太师。”一个身影出现在了门口,伴随而至的是倾嵘熟悉的声音,那是与他公事了将近有九百年之久的冢宰——萧寒,喜鹊扑棱一下扇着翅膀飞离了梅梢,只留下梅花的枝条上上下下的颤动着。
“别这么叫我,我已经不是太师了。”倾嵘笑了,眉眼间的恬淡掺杂了些许怀念。
“先生……能否与我共饮一杯。”
“能。”
……
“新王登位已经有十多年了吧。”两碟下酒的小菜,一壶浊酒,就算是两个曾经辅佐过一代名君的良臣再次见面时候的酒席了。
“是啊。不知道能够在位多久呢。”萧寒叹了一口气,带出些许苍凉的感觉。
“刚登位就猜测主上能在位多久,这也太过分了。”倾嵘忍不住笑了,秀气的面庞略带了点孩子气。
“呵呵……”萧寒也笑了,“你为什么在端王驾崩之后就离开了翠篁宫呢,继续留下来当太师,辅佐新帝不是很好么?”
“我只是厌倦了,所以,想要过过普通人的生活——交还仙籍也是如此,我想像个普通人一样变老,一样结婚,一样像天帝祈求自己的孩子。这不过分。”倾嵘平静的饮了一口酒,深邃的目光越过悠长的过往,窗外人来人往的街道和过去的岁月重叠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