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不知道有比后山更美的景色,正当春夏之交,山坳里一片姹紫嫣红,遍地野花开得很是热闹。我停下脚步,站在一片花海之中,青山绿水,鸟语虫鸣,有一瞬间我甚至看不见身边的阿牛哥,眼中只剩这片秀丽光景。我住在村子里,尚不知这世上更多的好物什。
我迟疑地拽了拽他的手指,仰起头:“先生会喜欢花么。”
我并不想得到他的答案,只为了让他停下等我。阿牛哥口里应着当然会喜欢,手中动作起来,帮我挑拣着漂亮的花朵扎成一束。我看他忙得不亦乐乎,微微皱眉——我从未说过要送给老师,这花当然是留给我自己的,不过他既然喜欢帮忙,我也不能剥夺他的乐趣。
看着阿牛哥的背影,我心中哀叹——多么憨厚又傻逼的男人啊,幸好不是我的。
“花子,你不要担心,等私塾放假的时候我就会接你回家住的。”阿牛哥高兴地将花束塞进我手里,如此安慰。
我微微顿了一下,抬头盯着他的眼睛:“也就是说,以后我大部分时间都要在私塾度过?”
阿牛哥饱含歉意地肯定了我的猜测,于是我又薅了两大把花塞进花束里。
——这个吉田松阳,不讨好是不行了。
日趋中天,我们终于赶在午饭之前到达了松下私塾,朗朗的读书声隔着很远就能听到,我抬头望了阿牛哥一眼,他回我一个灿烂的笑容,龇出一口大白牙。我稍微理解了下,想他这许是安抚我别紧张。我觑了一眼他绞紧的衣袖,打算什么也不说。
初见吉田松阳我着实惊讶了一番,我只知道他品格高尚,却不知他原来是个美人。有一瞬间,我不知道要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只觉得他的一张脸比我见过最美的脸还要美——不能说不惊艳,却又没有惊艳那么强烈,如一缕春风入云化雨,吹得心里很舒服。
“你就是井野家的孩子吗?”他并不向阿牛哥询问,而是蹲下-身目视我的眼睛,就好像最终决定能否在这里读书的不是我的监护人,而是我自己一样:“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我抬头看看紧张得已经开始抓耳挠腮的阿牛哥,面无表情地将目光落在面前人的脸上:“我不姓井野,我只是他们家的养子。”
吉田松阳好似吃惊般“哦”了一声,浅棕色的眼睛里却没有丝毫惊诧,他再次重复了自己的问题:“那么你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面对这样一个男人,我想任何人都无法说出拒绝的话。
我想了一下,点点头:“我叫凤十字。”
凤十字,这是我刚刚才为自己取的名字,却比叫了两年的花子还让我觉得熟悉——那仿佛是早已刻入灵魂中的印记,在吉田松阳问我的时候,便脱口而出了。
阿牛哥站在一边愈发局促起来,语无伦次地努力想要表现得悠闲,却连我路上摘了野花要送给吉田松阳的事都说出来了。不过他听到我的名字之后倒像松了一口气——凤十字这名字虽然怪异,好在听不出男女,总归是没有露馅。阿牛哥婉拒了吉田松阳的留饭,只说路上吃过,挑着来时背着的布包回去了。
我颇有怨言地看着阿牛哥走远的背影——包袱里面是阿婆给我们两个准备的干粮,一路上都在被他拉着灌输到私塾后的注意事项,哪有空吃饭,倒是走了这么久的路,腹中早已空空如也,给我两碗凉水灌了垫饥也好。
吉田松阳却好像什么都明白似的,善解人意地站起身,道带我去饭堂吃饭,他说恰好大家都在,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在一起生活了。
一家人啊……
算了,只要给我饭吃的都是好人。
我顺从地让他牵了手,两条小短腿奋力迈动,尽力跟上他的步伐。吉田松阳见我另一只手里紧紧握着些五颜六色的花朵,轻笑一声,仿佛是在玩笑一般地问我:“井野先生说,你的花是送给我的呢。”
我毫不犹豫地摇摇头:“见到先生之前,我是这样想的。”
“哦?”吉田松阳还是那副春风化雨的温和表情,产生疑问时连眉毛都没动一下:“那见到我之后,是又不想了么?”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松开吉田松阳的手指,谨慎地在花束里挑出几棵零星的浅蓝色小花递给他:“喏,这个是给你的。武士不簪花,君子戴兰芝。先生这样的芝兰君子,普通花草反而配不起。”
我说的是真心话,只不过我却不知道现在送上去那把小花是什么品种而已——那看着不太起眼又有香气,凑合着吧。我暗叹一声,拍马屁也是个需要天时地利人和的技术活。
吉田松阳楞了一下,显然也不认识我手里的东西是什么,不过他最终还是接过我手里浅蓝色的小花,露出一个近乎倾城的微笑:“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