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她当年告别日本时不同,当她向同僚们辞行时,大家只是冷淡地转过头来道了声再见保重,便回身继续料理自己的活计去了。真知并不埋怨同伴薄情,归根结底是因为她平日过于自行其是,宁可发呆望天也不加入众人东家长西家短的闲聊,难免给人留下“搭架子”、“自命清高”的陈腐印象。
其实她最初也曾尝试融入这一和谐的氛围,但她着实对斯夸罗先生的胸肌和小贝尔的肱二头肌提不起兴趣……真要说的话,她比较关心日本的猪肉有没有注水,会不会危害家族里孩子们的健康。
……这就是少女心和父母心之间的差别吧,大概。
虽然在西西里没有倾心相对的友人,但真知深爱着这座地中海岛屿上绮丽的自然风光。沿着乡村地区的小径漫步,能够看见两旁缓坡上粗陋的棚屋和绿油油的梯田,还有农家院落里追逐嬉闹的儿童。路边无人清理的茂盛野草轻轻摇曳着,偶尔一只蹦跳的野兔在草丛中掀起一阵绿色的波浪。带盐味的海风穿越辽阔的荒原吹拂过来,夹杂着果园里半熟柠檬的酸甜味道。
真知的步伐不快却很稳健,她在欣赏优美风景的同时也警惕着可能存在的伏击。她很清楚自己这一行的风险性:黑手党是一项要用食指尖顶着脑袋的工作,一旦失去工作与私生活间的平衡就会立即人头落地。
她在路边一座古旧的神龛前停下了脚步。神龛上的图案在风吹日晒下已经剥落得差不多了,但龛中的圣母玛利亚塑像依然保持着她那千年不变的悲悯微笑。
神龛前的草地上摊了一块发白的麻布,上面整整齐齐摆放着一些新鲜的果物,估计是附近某个虔诚信徒送来的供品。真知低垂下眼睑,毕恭毕敬地把自己带来的一篮子橄榄轻放到麻布上。她需要向圣母祈求的东西不多,因此也无须大张旗鼓地准备献礼。
真知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天主教徒,她祈祷的习惯是从当地女人处依葫芦画瓢学来的。意大利是个宗教气息浓厚的天主教国家,而西西里岛的不少妇女都有家人在为黑手党效命,有些是丈夫,有些是儿子、兄弟或父亲。她们总是风雨无阻地去当地教堂为参与黑手党事业的亲人祈祷,以求上帝赐福洗净他们的罪孽,让这些亡命之徒在死后免受炼狱的煎熬。
作为黑手党集团中的一员,海野真知从不期望自己能够获救。不如说,只有为罪行付出代价才能让她感到心安理得。
她为之祈祷的对象,是自己之外的人:上司布莱德·迪普尔、艾利欧特·玛奇,亲友泽田纲吉,还有她眼中比家族荣光更重要的一对双胞胎男孩——帽子屋家族的少年守门人,行内人称“bloody s”的崔德·迪和崔德·达姆。
“仁慈的玛利亚啊,愿您的庇佑与祝福降临在他们身上……”
不远处的乡村教堂里隐约飘来做弥撒时的圣歌声。真知将双手交叠在胸前,合上眼睑静静地祷告着。
艳阳在她银亮的长发上挥洒下一片炫丽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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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抵日本前的最后一个夜晚,真知是在无梦的深度安眠中度过的。心知即将与阔别已久的友人重逢,她的心情反而愈加平静祥和。只要闭上眼睛,仿佛就能看见日本小镇上那些微笑着的亲切面影。
航班准点到达了机场,日本正是破晓时分。真知提着行李迈出机舱的瞬间,视网膜猛然被天边灿烂的霞光刺得一片模糊,她立刻下意识地抬手挡在额前遮光。
——当她半眯着双眼将手臂从面前移开时,她看见了。
两个面貌体态一模一样的少年,正笑吟吟地并肩立在阶梯底端涌动的人潮中。他们仰起稚气未脱的脸孔望向她,赤红与天青的瞳孔在日光下水晶般熠熠闪光。
看见这对双胞胎少年的那一刻,真知顷刻把黑手党的警觉和冷酷抛到了浮云之上。她把散落的刘海向脑后一捋,拎起行李箱三步并作两步沿着阶梯狂奔起来。
“迪、达姆!!”
【bloody s】——染满鲜血的双子。
在同行中,这两个孩子通常被如此称呼。
尽管还只是与纲吉同级的十四岁少年,却已是久经沙场的黑手党行家,能够得心应手地使用枪械和刃具。思维模式机械而残酷,对于他人和自己的生命都毫不怜惜。虽然在熟人面前时常表现出天真活泼的一面,但面对敌人时就如钢铁制的机器一般冰冷无情。
就“纯粹的残酷”这一点而言,双胞胎与瓦利亚的贝尔菲戈尔有些异曲同工之处。但海野真知是个私心极重的女人,很难公平看待在自己眼皮下长大的可爱弟弟和拿自己当沙袋的傲慢小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