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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噩梦了吗,克丽斯?真拿你没办法,你这孩子从小就爱瞎操心,又自己吓自己了吧。”

——犹如身披光之霓裳一般,凝望着我温柔微笑的金发女子。

“艾琳娜小姐……?抱歉,我刚才好像被梦魇迷住了……看到了些糟糕透顶的玩意儿。是不是我在噩梦中大喊出声,打扰了你的休息?那可真是不好意思……”

手忙脚乱地抹去额头上冰冷粘湿的汗珠,我尴尬地拉起被单向后退缩了一点,避开艾琳娜担忧地朝我伸出的手。

只有这一点不想被她发现。

我在发抖。

沉溺于眼睁睁看着giotto在自己面前倒下的悔恨和无力感之中,我觉察到自己的肩膀正无法遏制地颤抖着。

头一次意识到这种畏惧失去的恐慌感,已经是开战以前的事了。随着战况的白热化,由于giotto一直以身作则活跃于战争第一线的缘故,再加上骸和志保接二连三横遭不测,我潜意识中的担心和恐惧也与日俱增。听闻斯佩多与艾琳娜打算找个乡下小镇尽快秘密完婚以免夜长梦多,我本以为主动请缨搬到斯佩多住处担任婚礼护卫就能缓解周而复始的噩梦,结果只导致噩梦中粉碎于我眼前的对象加上了艾琳娜而已。

我多少能够理解自己目前的症状。过于强烈的保护欲望化作接近偏执的责任感,正缓慢而不可逆转地蚕食着我自以为百折不屈的精神。

依稀记得刚进入庄园时,当时担任警卫首领、和我一样以“骑士”自居的前辈中年男子就这样向我忠告过:

——骑士无法逃离恐惧。因为过度重视侍奉的主君,将主人的安危置于自己的生命之上,所以骑士将一直被囚禁于对“无法保护主人”这种悲惨境况的恐惧之中。害怕主人先自己而去,害怕被丢下,害怕失去生存于世的意义。骑士和王毕竟是不同的个体,即使骑士有足够的自信保护自己,却永远无法百分之百地保护王。

——越是敬爱自己奉为王的主君,主君面临的处境越是艰险,骑士就越需要强大的精神力,同时背负的恐惧也会越发沉重。面对百万敌军,每一个骑士都是无所畏惧的勇者;唯有面对自己独一无二的王,骑士才会变成胆小鬼。

——哈哈哈,既是勇者又是胆小鬼,很矛盾的职业吧?不过我还是喜欢骑士,我也想当个好骑士。所谓人生,就是要和自己心中的恐惧战斗嘛。就算骨子里害怕失去王害怕得不得了,还是要为了斩断这份恐怖而战斗。

——听好了哦,克丽斯?不回避自己是胆小鬼的事实,背负着失去主人的恐惧护主前行,这才是合格的骑士。

不回避自己心中的恐惧,背负着不知何时会丧失主君的惧意……护主前行……

这样才是合格的——

肩头的震颤忽然奇妙的停止了。就好像将冻僵的双手浸泡于温水中一样,难以用语言形容的暖流从记忆深处扩散开来,一英寸一英寸漫过冻结的血管,直至抵达因“骑士恐惧症”而动摇不已的心房。

我重又伸出一度缩回的手,掂量好力道后才小心地紧握住艾琳娜细长纤柔的手指。

“我没事的,艾琳娜。你什么也不用担心,我们都会没事的。”

艾琳娜被我突然扭转的态度惊得微微一怔,但她很快展露出理解释然的笑颜轻轻回扣住我冰凉的十指。

“嗯,我不担心。有克丽斯和戴蒙在我身边,我们一定会没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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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午后,戴蒙·斯佩多私宅,书房。

“nu、nufufufu……克丽斯,我只是拜托你把那件婚纱上扯出的线头剪掉,没人劳烦你用剑斩。剪刀在桌子上,还是说你受‘眼’那件事的刺激,连带自己的视力也下降了?”

“fk你说什……艾琳娜小姐,放开我——!砍了他,我现在就要砍了这个无法无天的混蛋!!”

“不行啦克丽斯,一周后就是我和戴蒙的婚礼了,在此之前发生‘伴娘持刀捅死新郎’这种惨剧的话我们一定会上报的……”

虽然回荡于向阳房间里的嘶吼声让这幅筹备婚礼的温馨画面与“安稳静好”无缘,但是永远保持着清淡微笑的金发女郎多少缓解了狭窄空间中不断发酵升温的杀意。

即将步入婚姻殿堂的准新娘艾琳娜·萨德里克小姐头戴半透明的白纱,边笼着嘴轻声发笑边伸手揽住我试图抽剑的胳膊,还不住体贴地以眼神和手势向斯佩多示意:闭上你的嘴。

“嗯嗯,用剑斩线头的效果也不错呀,真看不出克丽斯还挺擅长这种精细作业。戴蒙,你也稍微把肩头的压力卸下一点,今天只是试穿礼服而已,不是正式典礼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