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两个消息,允熥的身子晃了晃,敏儿忙上前一把将他扶住。允熥勉强挤出笑容拍了拍女儿的手臂,说道:“继前年收去蓝珍、解缙、陈性善、熙瑶,去岁收去曹行、齐泰、韵英、抱琴后,今年老天又收去了两人。你二伯比我大一岁,高煦比我小两岁,我们年岁差不多,看来我们这个年岁的人大限要到了。”
允熥这话虽然语气平静,但透出一股说不出的悲凉,尤其当他提起熙瑶时。敏儿眼圈瞬间红了,强忍着没有流下泪来。
“说起来,我有一件遗憾之事,就是没能在四叔临终前与他再聊聊。自从建业二年他与高煦一起前往苏藩后,我们再也没有聊过他当年造反之事,也不知他临终前的想法可有变化。或许是人越老就越越容易念旧,我当年其实是很想杀了他的,但现下,却又觉得当年做的过了。”允熥毫不在意的说出了自己年轻时候的想法。
“不过我就要死了,若是真的有佛道两家所说的地狱和奈何桥,我一定不在奈何桥喝孟婆汤,要亲自问问四叔的想法。”他又说道。
“父亲必定长命百岁,何必说这样的话!”文垣强忍着悲伤之情,说道。
“哈哈,我都已经这个年纪,还身患重病,长命百岁是不可能了。”允熥笑了笑,说道:“我有几句话要交代给你,以防真正到了大限那一日说不出话无法交代。”
文垣红着眼睛躬身站在允熥身旁,没有说话。敏儿拉着四姑的手,似乎想要离开此处;王进三人也要行礼退下。
可没等他们离开,就听允熥说道:“文垣,为父首先要交代你的,是在为父死后照顾好王进、王步、王喜他们三人,确保他们衣食无忧,也不会被人欺辱。”
听到父亲的话,在场众人都怔住了,大家再也想不到,允熥会将这样一件事当做临终遗言的一部分。
“是,父亲,儿子必定听命。”过了一小会儿,文垣答应道。他明白父亲为何会说起这件事,不过保护王进三人也没什么,不值得因此让父亲的心情不好。
“这就好。”允熥道。允熥有很多关系不错、可以称得上老朋友的人,但其中勋贵与文官都不是不是旁人敢随意招惹的,即使被人嫉妒也不必担心;可王进三人只是宦官,本就被人瞧不起,所能凭借的又只有陛下的眷顾,他死后有可能会被嫉妒之人欺辱。为防这样的事情发生,所以他嘱托文垣照顾他们。
“官家!”王进等人泣不成声的跪在地上。
“都起来。你们照顾了朕一辈子,朕让子孙照顾你们余生也是理所应当。”允熥说道。又叫来几个小宦官,将他们三人扶起来。但三人仍然流泪不止,只是不再大声哭泣。
说过此事,允熥转过头看向文垣,要开始交代正事。但就在此时他忽然又咳嗽起来,而且咳嗽的极其剧烈,腰马上弯了下来。
“快,将将步撵抬过来,马上去宣太医!”文垣上前一把扶住父亲,同时大声吩咐道。敏儿也上来帮助文垣。
小宦官慌忙将步撵抬来,文垣和敏儿在两个小宦官的帮助下将允熥抬上去,抬步撵的宦官马上向养心殿正殿小步跑去。
太医很快到了养心殿,先是喂允熥吃了几粒药丸,让咳嗽轻些了,之后凑在床旁为他把脉。
文垣和敏儿、昀芷焦急的站在一旁。“父亲千万不要有事啊!”敏儿以极其低微的声音,像是在向某位神灵祈祷,又像是慌乱下不知说什么好的样子反复念叨起来。
太医一时尚未得出一致结论,思齐也匆匆赶来正殿,先看了床上的允熥一眼,之后对文垣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会忽然如此?”
在熙瑶去世后,因妙锦也时常生病,允熥于是将后宫的宫务交给思齐处置(在此之前熙怡已经病逝多年,思齐的份位也早已提升为妃)。不过思齐并未独揽大权,而是在征得允熥同意后,与太子妃李氏一起处置宫务,自己更多地将时间用来照顾允熥,所以有此一问。
“我也不知。适才父亲正与王进他们三人说话,忽然派人叫我与四姑、大姐进去,又与我们说了几句话,忽然剧烈咳嗽起来。”文垣道。
思齐又看向敏儿,似乎想要询问什么,但这时太医们已经停止议论,其中医术公认最高的那人走到文垣、思齐等人面前,行礼后说道:“太子殿下,淑妃娘娘,公主殿下,臣等,已经无能为力。”
“怎么回事!”敏儿叫道:“昨日不还好好的么?怎地今日就到了如此地步?”
“公主殿下,臣等无能,并不知晓为何回突然恶化。”这人低着头回答道。
“你!”敏儿高举双手,似乎想要下令将他拖出去斩了。但最终她还是颓然地放下了手。这个时候惩罚太医又有什么用处呢?她低声抽泣起来。
文垣也哭了出来,但强行压抑住自己,同太医说道:“陛下,可还能醒来?”
“能。”太医说道:“陛下过一会儿就能醒来。”
文垣没有再说什么,而是走到床边,将所有仍围在这里的太医都赶走,坐到小凳子上,看着自己的父亲。
“你这是做什么?”敏儿问道。
“等,等父亲醒来,我要在父亲醒来的第一时刻就被看到。”文垣语气坚定的说道。
“那我也这里等着。”敏儿也说道,坐在文垣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