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风想着这最后几句才是重点,却摸不着门道,只得道别,是了,那沐风就不打扰了。
沐风领着锦年往回走,状似无意却心里清楚她在打量自己,既想表示不屑又好奇不已,所有心思纠结在脸上,一望便知。正好沐风也想和新人聊聊,沾沾那一份外面的鲜活气儿,升平馆的人即使再活泼,也难免沾染上几分历经世事的暮气。于是沐风停下脚步,随口说道,聊聊如何,你很好好奇不是吗,左右无事。
锦年刚刚听了全程,沐风和红姨的谈话很多她都不明所以,只觉得这个和她一样大的姑娘游刃有余,至少表面上如此。还有渡夜资什么的,竟是已然招待客人,还感谢红姨提点。锦年听她要和自己闲聊,惊讶于她这样大方,终究被好奇心打败,当、当然好,聊什么。
两人坐在回廊下,却隔着些距离,就像二人的关系,同样的身份心境却截然不同。沐风行动间有些不自然,引得锦年偷偷地看了她一眼又一眼,你,没事吧?
沐风摇摇头,微笑着对锦年说,谢谢,没事的。以后你就知道了。
锦年则低着头先不好意思了起来,讷讷的说:我其实知道,在红姨那里,我都听到了。
沐风了然,眼神飘向庭院中杜鹃花,说到,在升平馆里,这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只是也许你还不习惯。说着有一下没一下地揉着腰腿,态度随意,也不扭捏。外边的伦理道德和这儿没多大关系,这里自有这里的规则。她也是花费了很多的时间才明白,才接受,才坦然的。
一句话说的,锦年的眼睛瞬间湿润起来,想象中坐在那里说这番话的身影和自己重合起来,将来她是不是也得如沐风一样,出卖自己还得谢别人,倔强地昂着头,问:你就这样安然自若吗?就就不难过吗?
沐风望了望天,思量着如果昨天不是靖王,她是否会难过,也许会也许不会,无论如何难过的情绪都无意义,无论是谁都是当下最好的选择,想得到必须得先付出,这是不变的道理。沐风收回远方的视线,转头看着眼前这个还娇俏的小姐,她还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能要什么,其实,一辈子还那么长,升平馆就这么大,自在些也就开心些,别为难自己。
锦年却不理她的开导,愤愤地说,你懂什,你自小在这里。
这句话让沐风心中也升起一团火,谁没气性,怎么,哄着都不行,那便不要怪她戳破锦年的高高在上、不可一世,佛说众生平等,谁又比谁高贵。沐风伸出手,将锦年散落的一缕头发别在她左耳后,动作柔缓,目光讽刺,然后才说,呵,我不是出生在升平馆的,谁还不是千金小姐呢。金陵城的人大抵都知道,升平馆的人,除却姑娘们意外不得已生下的孩子,都是犯官家眷。犯官家眷四个字背后又有多少的悲欢离合呢,没有人探究。
不是,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对不起,对不起。锦年慌了神,她并不是有意的,只是下意识地发脾气,可这里不是家,没有人会无条件地包容她。察觉自己说错了话,戳了别人痛脚,确实,升平馆出生的人少之又少,那这一座偌大的院落里,困住的可不都是曾经的官家小姐,闺阁名媛。自己不也是登记在案,黥墨刺青,一辈子逃不掉,那些骄傲可不都是笑话。
没关系。千金小姐,忘了吧。沐风没有真的生气,却发觉,原来自己竟还有这样的意难平。
锦年却是压抑了很久,忍不住倾诉,反正已经被讽刺过了,也不怕再听到别的难听话,于是故自说起,可是,我知道没用,但就是总想起以前的事,想起爹娘,想起哥哥弟弟,他们对我很好很好,怎么会,怎么会,整个汪府转瞬就毁了,全没了,都没了。
沐风想安慰她,却不知从何说起。如果说因果报应,那她又为何在这儿,朝堂倾轧,有时无关对错,唯有胜负,谁又能妄言锦年的家人。个中滋味只能自己品味,只能道一声,世事无常。
只这一句世事无常吗,你真不会安慰人。锦年怅然若失,接受不了这轻飘飘的四个字就解释完她命运的起落,可她的委屈与怨恨又能给谁呢,至少沐风没这个义务。
沐风心疼锦年,却还要打破她心底的那一份期望,那我说你父兄定会平反归来,救你出去吗?我可以说,但你信吗?
锦年怔怔地看着沐风,答不上来,狠狠地揉着手帕,嘟囔,你又知道,你什么都知道。
沐风笑她还有些孩子气,以后有的是时间,今日也算交浅言深,便结束了谈话,好了,送你回去好好归置归置,明天你要开始学功课,就没这么闲了,走吧。送锦年回了房,又嘱咐小梨关照,才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