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笑道:媳妇看着嘉兴呢,定不会让她吃亏,母后别担心。
太后合着眼,轻轻点了点头。
若是在从前,她哪会将这疲惫姿态展露在我面前?
当年的太子妃,纤细的腰杆永远站得挺直,撑起太子爷的后院,不许前朝的腥风血雨伤及孩子们毫分。以她的心气,她在人前,是永远端着的,不露一丝裂缝。
封建时代要求女子的妇德、妇言、妇容、妇功,她样样俱佳。
作为儿媳,她孝敬公婆,竭力修补朱棣与朱高炽的关系,为丈夫博得公婆欢心;作为妻子,她至少明面上不妒,将后宫诸人管束得井井有条;作为母亲,她将几个孩子都教育得很好。她是这礼教制度下完美的女人,这是她对自己的要求,她做到了。
她不只是对我苛刻,她对自己更苛刻。苛刻到每时每刻都紧绷着,紧绷了几十年。现在她老了,终于力不从心,松弛了下来。
永乐八年初见她时,那张圆润微丰的团团脸,饱经岁月洗礼,皮肤凹陷,现出骨相。她的衰老落在我眼里,不免感慨心疼。
若说这些年来怨不怨她,我是怨的。不可能不怨。我曾步步退让,时时忍耐,都是为了黑蛋而已。若非她是黑蛋的生身母亲,我何必忍她?忍久了,就生怨。
可是时间会带走很多东西。
时间带走了朱棣、朱高炽,还带走了老三。
时间带走了我和黑蛋的青春,带走了我们的弱小和年轻气盛,将我们带到了皇权的顶点,尝到了步步惊心的滋味。
时间带走了鸡毛蒜皮的摩擦,在小事上的执著。
时间带走曾经浓重的怨恨,将其冲淡,再冲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