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拉氏笑起来,对着镜子道:皇上,太后?哼,皇上,太后。惠儿伏地痛哭不止。突听一个低沉的男声说道:这是怎么回事?!皇后怎么了?惠儿如五雷轰顶,跌坐在地上。来人正是皇帝和李玉。
原来,那拉氏那日吐血晕倒,刘太医诊脉开药后便去报给了李玉。去年万寿节后,常侍奉皇后的张院判提出告老还乡,他走后,刘太医升了院判,成了太医院一把手,他告诉李玉说,皇后的脉象见忧积郁结,女人到了皇后娘娘这个年纪,癸水将收,身体潮热,夜间盗汗,休息不好,心绪也会受很大影响,这半年来太医院都在尽心调理,但看来收效甚微,皇上应该多加体恤。李玉回了皇帝,皇帝并没有遣人问候,只今天早膳赏赐了皇后攒盘肉一品,现在方亲自过来看视。
皇帝看见镜子前面那束头发,不觉目眦欲裂,李玉随他的目光看去,也瞪大了眼睛,心里一片冰凉,但立刻跪下道:万岁爷息怒!息怒啊!惠儿猛地回过神来,也忙对着皇帝叩头,急道:皇上,娘娘已半年夜不能寐,补药未断,吐血后这几天尤其不好,她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您千万不要怪她!皇帝只盯着那拉氏,怒道:我们走!说着转头就走,李玉忙起来跟上。
那拉氏转过身来,高声叫道:弘历,你站住!皇帝停下了脚步,对她怒目而视。那拉氏笑起来,道:李玉,惠儿,你们都下去!李玉看了看皇帝,皇帝还是盯着那拉氏。李玉忙扶起地上的惠儿出去,关上了房门,并把院子里的太监都遣散了。
那拉氏笑起来,道:弘历,你别这么看着我!皇帝转头便要开门。那拉氏尖声叫道:你站住!皇帝眉头一皱,放下了手,却看着门。那拉氏又笑:弘历,三十多年了,我们做了三十多年的夫妻了!三十多年,三十多年,你相信吗?你和我?现在你连看都不想看我了?皇帝转头盯着她,却不言语。
那拉氏眼里闪光,嘴角微笑,悠悠说道:雍正十一年十一月初八日,辉发那拉氏册为宝亲王弘历侧福晋,乾隆二年十二月初四日,辉发那拉氏册为娴妃,乾隆十年正月二十三日,册为娴贵妃,乾隆十四年四月初五日,册为摄六宫事皇贵妃,乾隆十五年七月初十日,冊立娴皇贵妃为皇后,八月初二日立后大典。
皇帝哼了一声,道:你说这些干什么?那拉氏看着他,叹息道:弘历,我知道,这些你早就忘记了,可我,我这个傻瓜,一直记着呢!皇帝又哼了一声。那拉氏不理他,继续说道:‘秀毓名门。祥钟世德。早从潜邸。含章而懋著芳型。晋锡荣封。受祉而克娴内则。噙躬淑慎洵堪继美于兰帏。秉德温恭。信可嗣音于椒殿往者统六宫而摄职’,这是你册我为皇后时的话。皇帝道:那又如何?!那拉氏笑起来,道:如何?如何?你问我如何?太可笑了!
那拉氏穿着一件秋香色纱绣八团夔龙吉服。暗黄有一种淡雅,一种柔和,但显得单薄孤零又倔强,她脸色蜡黄,满是病容。
皇帝怒道:你疯了!那拉氏停了笑,盯着他,高声说道:我没疯!你才疯了!你贵为天子,三宫六院,佳丽如云,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却和一个人尽可夫的戏子野合,还怀了孽种!是你疯了!皇帝惊怒莫名,看着她。那拉氏又笑起来:我说的没错吧!弘历!你以为别人不知道?!容妃和令贵妃,这两个蠢货,还以为你喜欢她们俩呢!
皇帝血往上涌,脸涨得通红,一时说不出话来。那拉氏轻蔑地道:弘历,啊,对,我忘了,什么高高在上,贵为天子,九五之尊,你自己不过就是一个人尽可夫的女人生的,又是一个出身低微的使女养的,所以其实一点儿不奇怪啊!
皇帝眼里火花直冒,暴喝道:够了!你疯了!
皇后声音起伏不定,说道:
我没疯!疯的是你!富察容音在棺材里都化成白骨了,你还对她念念不忘!她宁可跳楼也再不伺候你!容妃一个白骨精化身的少女,你为美色所惑,对她言听计从,给儿子给一切,恨不能为她摘星捧月!可痛心给不了贵妃甚至皇后,是吧?!所以建方外观,昭告天下,你对她的圣宠不衰千秋万代!容妃容妃,哼,不就是因为容音嘛!嘿,可惜啊,她真地在乎你吗?你同戏子怀了孽种,她都无所谓!你给啊,将所有儿子都给她,再瞧瞧她是不是还会看你一眼!令贵妃,更精彩了,一个下五旗包衣奴才,不过是生了一个又一个,你便要她做皇贵妃甚至大清的皇后?!哼,滑天下之大稽!她是为了你吗?
还有,武贵人,又一个包衣奴才,妖媚直追当年的高宁馨,也成了你的宠儿,你以为我不知道吗?高宁馨,你对她也念念不忘!高桓高晋,哼!高桓,他可真是你的好舅子!苏静好,她心里根本从来就没有你!哦,还有,还有魏璎珞,我差点儿忘了!令贵妃,不就是因为你还想着她嘛!可她是怎么对你的?!还有喜塔腊尔晴,两个贱婢!嘿,傅恒,那可是容音胞弟!一个皇上,一个军机之首,你们郎舅二人总是共一个女人,是什么感觉……
话还未说完,皇帝已经走过来挥手狠狠打了她一个耳光,怒道:疯子!闭嘴!你哪里还有一点中宫皇后的样子!那拉氏摔倒在地,嘴角流出血来,惨笑道:皇后?还有比我更惨的皇后吗?你打吧,打吧,打死唯一一个对你一心一意的女人!哼,这后宫之中,你有那么多的女人,可就我,辉发那拉淑慎,对你一心一意,可你,心里从来都没有我,笑话,真是天大的笑话!
皇帝面色铁青,额上青筋直暴,狂怒道:你对朕一心一意?那前朝那些人为什么会倒向你?你对朕一心一意,便是杀了后宫一个又一个?那拉氏如遭雷击,止了笑,面色惨白,嘴唇微颤。
皇帝已平静下来,坐到椅子里,眼里取而代之全是森森之意,冷冷哼了一声,慢慢说道:前朝从京城到江南,名册你要不要确认一下,看朕录得全不全?嘉嫔,高宁馨,苏静好,嘉妃,她们全是你杀的,朕说的可对?哼,朕的中宫嫡子。
那拉氏亦恢复了常态,在地上坐起来,坐正,掸了掸自己的衣袖,擦去嘴边的血迹,平静地说道:原来,你早知道了,真是想不到啊,依你的性子,居然会等到今天。原来,去年万寿节那天,你维护于我,全是做戏!你后面还来镂月开云,也是做戏!皇帝又哼了一声。那拉氏道:袁春望做下那许多坏事,我竟一无所知,确实已无资格管理后宫,是我自己太傻了。永珹的事,你也怀疑我。而我,还以为你是看在多年夫妻的情分上。我明白了,你和那戏子,也是故意做给我看的,就是为了逼我!让我主动放弃作这个皇后,现在,你满意了?说着又笑。
皇帝不置可否,看着她,沉痛地道:你没有什么其他的要和朕说吗?那拉氏低了眼睛,道:没有。那时候袁春望和弘昼劝我对你下手,我舍不得舍不得……然后倏地抬起头来,盯着皇帝,道:弘历,你是我的丈夫,我十五岁就嫁了的丈夫!你懂吗?我要着那些人,并不是要和你作对,不过是为了保护我们母子和辉发那拉家。我弟弟,我额娘,我阿玛,他们死得太惨了!权力好啊,没有权力,如何保护自己,保护家人?这么多年,你是怎么对待我的?但是,我怎会听旁人的话来对付你?你是我的丈夫,也是我的家人,我永远不会像你对待我这样对待你。你走吧,你我无话可说了。说着低下了眼睛,再不看皇帝。
皇帝潸然泪下,道:淑慎,你为什么要害死朕身边一个又一个女人,她们真地那么妨碍你吗?那拉氏冷笑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不过是想保护好我们母子,其实就是痴人说梦,我太累了,你走吧……你不想再见到我,我也不想再见到你。皇帝道:是你教唆的苏静好,是为了害死容音,对吗?说着声音颤抖起来。
那拉氏低头笑道:弘历,你害怕了?你怕知道真相?如果真是我,你不是会更高兴?立刻就可以将我杀了!皇帝还没说话,只听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那拉氏,我来替你回答。两人俱大吃一惊,只见璎珞和容妃不知何时走进门来,站在一旁。璎珞眼里满是泪光,而容妃只是眼神悲悯地看着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