蓉蓉也和璎珞一起给叶家张罗,爱莎则忙于桑陈两家联姻,她从未与人做媒,自也热心。于是双方交换了生辰八字,定下十月里一个日子,学堂休息时,还是在隆福寺的花市,教桑蕴端先悄悄相看这位年方及笈的陈小姐。

到了这日,桑蕴端起了一个大早,待他的学弟汪贻纯来,便一起去离家几条街的隆福寺。

桑家所住的桑王府在东城三条胡同,就在他舅公家怡亲王府北边,隔一个墙,本是由怡亲王府辟出来的院落。他之所以会在城南裕亲王府附近的白家栅栏集市遇见依博尔,是因为他在光璠堂上学。因身负武艺,又要掩饰身份,从不带王府侍卫和小厮。且回家路远,白家栅栏有附近最大的集市,不仅有菜市,还有各种茶馆饭馆杂耍等等。所以下课后他常去集市边上的“谢客茶馆”温书,再在集市吃了中饭,然后去正蓝旗左翼宗学上骑射。

白家栅栏和光璠堂都在正蓝旗管辖地界,离左翼宗学不远。而他每次都坐在茶馆二楼北面角落里一间僻静的茶室里,那间茶室的窗户正对着茶楼背面的小菜市。他其实并没跟着依博尔,在二楼就把所有尽收眼底,否则早就被明亮等侍卫发觉了。

他之所以喜欢这间茶馆,是因为这茶馆的名字别致,源于宋代晏几道的《清平乐》词:

烟轻雨小,紫陌香尘少。谢客池塘生绿草,一夜红梅先老。

旋题罗带新诗。重寻杨柳佳期。强半春寒去后,几番花信来时。

茶馆堂上就贴着这首词,他每次进去都要将它吟诵一遍,最爱“谢客池塘生绿草,一夜红梅先老”这句。他家里就有一块明代制墨大家罗小华的“一池春绿”墨。

汪贻纯是学馆里年初新来的学生,年纪小,未满十六,因性子文静,开始被人欺负,桑蕴端为他出头,于是二人因此结交。这汪贻纯功课甚好,又十分勤奋,写得一手好诗,还善画,桑蕴端很是喜欢他,又叫他随自己去骑射,汪贻纯却一直推辞,说自己身子骨儿弱,他便不再勉强。桑蕴端性子豪爽,行事低调,但毕竟是王孙公子,又担心身份暴露,不愿和别人走得太近,在学馆里一直没有要好的朋友,直到遇到这汪贻纯,二人很是投缘。

桑家出事时,下了学,汪贻纯总会留下来陪他坐一阵,问他事办得如何,听他说说话,并对他好言劝慰,有时还会陪他去外面跑。他被关入大牢后来去了南苑,十数日没来学堂,后来回来,汪贻纯一见他,眼圈都红了,蕴端心里自是感动于他的情义。因此,他在学堂里最亲近的就是汪贻纯,于是他盘算着要找个机会将他介绍给永琪,此时便要汪贻纯陪他去看看这位陈家小姐。汪贻纯本不肯去,他劝他说只是暗地里相看,陈小姐不会知道,别人也不会知道,一定要他同去,还说要去他家里接他,汪贻纯才勉强答应了,说自己上门。

到了时间,汪贻纯如约前来。桑蕴端闻报立刻出来,高兴地上前挽住他道:纯弟,我们走吧!当着桑王府门口守卫的面,汪贻纯脸红了,但不好就挣脱他,便道:桑兄,请!说着抽出手,上了自己的马车。王府侍卫牵过他的坐骑“赤花鹰”来,桑蕴端便翻身上马,在汪贻纯车边上勒缰缓行,一起向隆福寺去。

一路之上,桑蕴端都十分兴奋,说这说那,汪贻纯在车里似乎比较安静,很久才接一句。桑蕴端用佩剑挑起车窗的帘子,笑道:这么好的节气,你放帘子做什么!外面这么热闹,你瞧瞧。汪贻纯不好意思起来,道:桑兄,外面天已冷了,小弟身子弱,怕着凉。桑蕴端一笑道:随你!别你到时候生病了赖我!说着便放下帘子,继续前行,又高声吟李太白的诗: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汪贻纯在车里暗道:真是个呆子。

到了花市,已是巳时初,进了南福花房,桑蕴端便将汪贻纯挽住,汪贻纯又想挣脱他,他立刻嘘了一声,低声道:陈小姐应该在这里,你和我一同找找,有没有一个穿浅蓝斗篷的姑娘,身边有两个丫头的,那便是她了。汪贻纯便四下望去,人很多,走了一阵,果然看见一个穿浅蓝斗篷的少女,身边跟着两个丫头,在那边看一株栽在盆中的枇杷树,只见那女子杏眼桃腮,容光照人,生得俏丽又文雅,不觉一怔,而桑蕴端还在四望寻找,便低声道:在那边,说着微微抬起手来一指。

桑蕴端于是看见了,道:生的不错。话音刚落,汪贻纯挣脱了他,道:桑兄,小弟出去等你。说着便向外走去。桑蕴端心急起来,也顾不得再看这陈小姐,忙追了出去。可是花房外并不见汪贻纯,他十分焦急,到处去找,花市人头攒动,一时哪里找得到,于是他走了一大圈,又回到南福花房门口,心想:他去逛完了,定会回来此处等我。

正想着,只见陈小姐并两个丫头走了出来,见他一个英俊的少年公子站在花房门口,三人都红了脸。他见陈小姐粉脸飞霞,心里不觉一动,但不便揭示自己的身份,因陈小姐并不知道今日自己在暗中相看,于是施礼道:小姐有礼。

陈慕华没想到他会和自己说话,不抬头,还了一礼,道:公子是在等人么?他待要说话,只见汪贻纯走到了近前,忙欢喜地道:纯弟,你终于回来了!你去哪里了,害我到处找你。陈慕华见又来了一个年轻文秀的公子,更加不好意思起来,匆匆福了一下,便带两个丫头走了。

汪贻纯见桑蕴端满头大汗,于是道:你的新娘子走了,你还不去追,和我胡缠些什么!桑蕴端听她语气有异,心里觉得奇怪,不知他为何生气,一转头,见陈小姐果然走了,目送她浅蓝色斗篷的背影在人群里走远了,才对汪贻纯笑道:纯弟,你怎么啦?舍不得我么?汪贻纯脸刷得红了,扭头便走。桑蕴端深悔造次,急急追上,去拉他的衣袖。汪贻纯怒道:这么多人,像什么样子!

桑蕴端笑起来,看看周围,果然有人侧目,便道:怎么啦!你是我学弟。说着已拉住了他的衣袖。汪贻纯身子单薄,还在疾走,突然衣袖被扯住,收不住脚,回撞在他身上。两人身子相碰的一刹那,桑蕴端心里起了一阵异样的感觉,一时清醒过来,忙推开汪贻纯,只见路边好几个人停下来指指点点,汪贻纯站在那里,满面通红。于是他对那几个路人说到:看什么看!没见过人家兄弟闹别扭?!那几个行人立刻走了。

他于是想对汪贻纯说两句,以解方才的尴尬,居然话到嘴边,竟说不出来。汪贻纯不敢瞧他,扭身又走。他忙叫道:纯弟!纯弟!一路追将上来,只是再不敢去拉他。汪贻纯走到自己马车停驻的地方,却不见车夫,于是自己便要上车去。

桑蕴端已到了近前,拦住他,道:纯弟,方才是为兄不好,但我不是故意的,你就是要走,也要告诉我一声,你为什么要生气嘛!汪贻纯不说话,也不瞧他。桑蕴端心里忽然明白了,道:你……你……怪不得你不愿意来,来了还生气……汪贻纯又脸红了,急急上车去,钻入帘子里。

桑蕴端还在惊愣中,汪家的车夫走了上来,告罪说自己去解手了,本来一直看着马车和宝马的,只一下功夫而已,在闹市想来无碍。汪贻纯在车里吩咐道:老汪头,我要回家。这车夫忙道:是,公子。便向桑小王爷告辞。见桑蕴端呆呆不语,似乎没听见,不知该如何是好。汪贻纯在车里说道:老汪头,不必管他,他的马就拴在那边树上,他自己会回去。老汪头答应了一声,将车驾走了。

桑蕴端骑马回家后,午饭也不吃,坐在屋里想了半日,将早上的所有事想了一遍,越想越觉得,纯弟喜欢自己?!而自己也……难道自己也喜欢他?!怎么可能!越想越害怕,一夜无眠,第二日也不去上学。贵儿觉得十分蹊跷,便去告诉桑王妃,说小王爷昨日从花市回来便茶饭不思,今日连学里也不去。

桑王妃闻言,笑道:看来,他是看上陈家小姐了呢!太好了!这个傻小子终于开窍了!家里这些漂亮丫头,他一个也不要,人上门来说亲,他听都不听……去和里屋的丈夫说了一声,便来儿子院里瞧。见儿子还高卧在床上,便在床沿上坐了,高兴地道:端儿,既然你中意陈小姐,我们便把这事儿定了好不好?虽说陈家不算很理想,难得你中意。下聘再筹备,就在过年办喜事,我们喜上加喜,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