璎珞更加好奇,知他以为依博尔是丫头说的这话,而忠勇公府在他心里竟然抵不过一个丫头,便笑道:公子能够为我做什么?桑蕴端道:夫人若喜欢皮张,就告诉蕴端。璎珞听了此言,觉得他是富贾之家的少爷,便闲闲地道:我喜欢水貂。

桑蕴端道:好,夫人要多少?璎珞心里大吃一惊,水貂乃俄罗斯名贵皮毛,寻常人连见都没见过,根据朝廷制度,二品以上的王公大臣家才能服用貂裘,傅恒早年送给自己的白斗篷便是俄罗斯水貂毛所制。而这桑蕴端一出口却问她要多少,似乎家里有许多,任取任予,那自非普通商贾。想到这里,更想探他的虚实,便伸出五根手指。

桑蕴端一笑道:好,夫人,一言为定,你答应好好待筠儿。若无旁事,蕴端就不耽误夫人了,就此告辞,晚间便将夫人所要之物送到。说着起身。璎珞见他始终不说自己的家世来历,便道:那公子晚间亲自送来吗?桑蕴端刚要说派人送到,忽然想到,自己应该结交这府里,好知道筠儿的事,便笑着作揖道:好,晚间我再来叨扰。璎珞于是道:公子有这样的大礼给我,我应该回报公子,说不得,不若就顺便儿约了今日晚饭吧。

桑蕴端心里一喜,道:多谢夫人赐宴,那桑某就不客气了。璎珞便叫翠儿送他出去,给翠儿使了一个眼色,翠儿知道她在嘱咐不能暴露依博尔身份之事,笑着点头,在前面引着他出去。一路之上,桑蕴端果然问起依博尔,还问她嫁的是谁,翠儿便答说也是这府里的人,桑蕴端便问她丈夫对她好不好,翠儿笑道:据奴婢所知,很好。桑蕴端点点头,没再说话。

桑蕴端走后,璎珞便往永琪院中来,叶天士已看完了诊,说现下还好,但是还要再等两天看看,叫继续喝药。依博尔的腹痛并没有消失,永琪正坐在床边给她喂早饭。海氏也一起张罗。璎珞见永琪小心翼翼地吹勺子里的稀粥,依博尔面色苍白却爱怜地看着他,两人情切切,意绵绵,心里蓦地一酸。

那碗是细腻香灰色胎,在萤润光亮的天蓝釉面之中饰有不规则的玫瑰紫色斑块,紫晕中带褐色,观之如晚霞变幻又如山水氤氲,本是璎珞喜爱的仿元钧窑紫斑钵,如今看起来竟是一片愁光。本想和永琪说桑蕴端来晚饭,叫他一起见见的话,便留中不说了。

第245章 走私(三)

下午,邵璠应召从后门进了玉京园,自年前在清漪园他和傅恒见面后,傅恒一直没说将他纳为幕僚,也没有招收别的幕僚,但傅恒会邀他来玉京园坐坐,只说不要张扬。傅恒发现邵璠不仅学识渊博,思路清晰,除了朝廷大事,对京中甚至大江南北的方方面面都知道,汪家的首席幕僚确实很不一般。而邵璠对自己和这位“恩虽外戚才原大”的中堂大人私下里亦友亦主的关系颇为自喜。所以这日璎珞便请他来,询问他是否知道桑蕴端的背景。

邵璠听璎珞说了这个名字,便笑道:夫人,他是我光璠堂的学生。璎珞十分意外,忙问他的家世。邵璠说只知道桑家是殷实读书人家,也是他自己填写的,因光璠堂不过是个学堂,好学的学生都收,不会调查学生的来历家世。自己之所以知道桑蕴端是因为他在学堂里成绩好。

璎珞并未提及依博尔,只把水貂皮的事说了,邵璠沉吟道:照夫人所说,他家里和俄国有生意往来,那应该是外馆的大户。但外馆的大户,汉人里只有任家陈家和宋家。任家是晋商,他家在张家口开设大商号,又分别在蒙古库伦城和京中外馆设立了分号。陈家是京城人氏,京帮翘楚,专走口外,在张家口设有分号,许多蒙古大行商到了京中,常由陈家招待,陈家还养着京城里最大的民间戏班子集庆班,宋家也是京帮,主做茶叶和土产生意,其商铺也出售蒙古土产。却从未听过有桑姓大户。

忽听永琪的声音道:他或许不是汉人,桑只是化姓。说着,从后堂走了进来,邵璠不认识他,璎珞于是介绍道:这是我表姐之子,表字筠亭。邵璠立刻站起来行礼道:甥少爷,在下邵璠。

永琪微笑着抱拳道:邵先生,我久仰光璠堂的大名,却不知你和姨妈一家熟悉。邵璠见他立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穿着漆黑色漳缎暗花枝叶锦纹束腰长袍,他一动,那衣服便散发着隐隐的光华,个子很高,皮肤很白,脑门宽宽,鼻若悬胆,眉毛既不浓也不淡,眼里有一抹漂亮的精光。

邵璠见过多少名家子弟,风华正茂的英俊少年,但如这般龙章凤姿,天质自然者屈指可数,心里微微“咦”了一声,忙起身还礼道:不敢当不敢当,甥少爷一表人才,而纳兰一族簪缨大家,名扬于世,定是家学渊源,文武皆备,邵璠只是一介布衣,以教书为生,甥少爷谬赞了。他曾经见过永琪写的字,但不知正主就在眼前。

永琪谦逊了几句,二人在椅子里坐了,璎珞便叫翠儿去给永琪上茶。三人又议论了一阵,还是猜不透这桑蕴端的背景。璎珞想起来,便问翠儿早上送桑蕴端出去时,他又说了些什么。翠儿抿嘴一笑,看着永琪,道:他问筠儿的丈夫是谁,我说也在这府里,他还问待筠儿好不好。

邵璠不知翠儿在说什么,听得一头雾水,璎珞心道:这少年真是多情种子。但转眼瞥见永琪不快,便忍住不笑,对邵璠道:邵先生,麻烦您跑了一趟,回头有空再请先生来坐,等傅恒回来,我再问问他。于是邵璠别过二人,璎珞叫翠儿送他依旧从后门出去。

屋里只剩了璎珞和永琪,她便问依博尔怎样,永琪说她又睡了,但腹痛并没有变化。璎珞点点头,道:你不要担心,没有见红,应该不要紧。永琪叹了口气,道:这都是我不好,我放纵她到处跑,皇阿奶和和两位母妃要是知道了,定然焦心。璎珞道:我们不告诉她们,你放心吧,昨天你嘱咐了郑英,他回去已对你府里说你俩去香山行宫住两日,他一早便送了你和伊博尔的衣物换洗来,其他人应该不会怀疑。早上你姨丈派人也去兵部一样说了,说你有事去行宫了。

永琪点点头,道:郑英办事可以放心,我教他也顺便休息两日。璎珞看他的神情,知他心绪低落。便温言说道:你很介意这姓桑的少年?姨瞧依博尔对他没什么,依博尔怎么会……你别多想。永琪不置可否。璎珞便道:晚上我请了桑公子来晚饭,今晚傅恒在南海瀛台见客领宴,不回来,你要一起吗?永琪点了点头,道:如果筠儿没事,我就来。璎珞笑道:好,她一定没事。

说着话,珍珠将福长安抱了进来,说才吃好了奶,给璎珞抱抱,璎珞于是接过,逗弄了一会儿三个月大的幼子,他穿的小衣是自己在伊犁做的,心里甜蜜,亲了亲他的脸颊,然后给永琪抱。

璎珞见永琪抱了孩子一会儿,眼圈红了,知他心情,便微笑道:我还记得,你小时候就是这个样子,白白胖胖,特别可爱!你儿子将来也是这样!永琪沉默不语,璎珞于是叫珍珠将孩子抱走。然后对永琪温言道:不会有事,你进去陪依博尔吧,看着她安心些,等那桑姓少年来了,我再教翠儿叫你。永琪点点头,自回了延年行馆。

此时是下午申时时分,阳光正好,院里柳条轻拂,还能隐隐听见漪竹院那边小戏们唱戏的声音,永琪轻轻走入内室,依博尔还在睡,海氏坐在那边椅子上做针线,见他进来,海氏便安慰了儿子几句,走出去带上门。他在床边坐下,闭上眼睛,双手蒙住自己的脸,心里一片空白。过了好一会儿,他移开自己的双手,看着依博尔,低声说道:筠儿,我常觉得十分委屈了你……所以我想让你开心,让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然后他顿了顿,又道:我知道你心里不快活,因为我还有别人,虽然你说你不介意,但我明白。姨说我介意那桑姓少年,其实……我听翠儿说他尚未娶妻……他如此的喜欢你,定是自觉配得上你。而我……确实不如他,他以为你是丫头,又知你已嫁人,还接受了姨请饭,对你这样好,可见他是性情中人。我知道你不在意我的身份,和嘉佳一样,嫁给我其实并没有什么好处,很不自在,规矩多麻烦也多……忽然想起,当年自己和依博尔成亲之前,皇祖母对他说过,“孩子,对这个情字,还是看淡些好”。心里愈加难过,淌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