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娅心里自是欢喜,想起昨晚和皇帝的旖旎风流,看着镜子中自己红润的脸颊,觉得满足之极,皇帝多么帅多么有权威啊!虽然他喜怒无常,但他的眼光倾注在她身上时,她觉得自己瞬时就融化了一般,甘愿俯首,而且那是多么教人欢喜的融化啊!于是笑道:天儿这么好,明儿已约了颖嫔姐姐她们几个去御花园钓鱼,可惜这令妃阿,又要待在屋里养胎,闷都闷死了。

第二日下午,颖嫔,慎嫔,武贵人,明贵人等好些年轻的妃嫔都往御花园莲塘边站着垂钓,看绿头鸭和彩鸳鸯凫水,并好些宫女,一起嘻哈喜乐。皇帝因天儿热,也出来花园里走一圈,再回去批折子,路过听见,便走过来瞧,只见众女并立,丰姿绰约,叽叽喳喳,心里欢喜起来。李玉见皇帝难得这么有兴致,也呵呵直笑。众人见皇帝来了,立刻都要下跪请安,皇帝摆摆手,走到中间,颖嫔忙把手中的渔竿递给他。

皇帝垂钓,众人立刻安静下来。少顷,一条鲤鱼上了钩,皇帝正要举竿,忽然凉风过处,飒飒的落下一阵雨来,众人皆尖叫,皇帝猛一提竿,只见一条肥肥足有二斤的鲤鱼在钩上鲜活乱跳。雨势大起来,众人立刻要拥着皇帝避走,皇帝收杆,忙乱间,那鱼滑下钩去,扑通一声,掉入池塘,就此不见。皇帝跌脚说道:哎呀!可惜了!

李玉见皇帝顷刻便要淋得如雨打鸡一般,一边教小太监撑伞,一边劝道:万岁爷,快去避雨吧!您不走,娘娘们也不好走!这么多主位,病了可是大事儿。皇帝方才罢了,众妃嫔也嘻哈着护住头,带自己的宫女纷纷回宫。

这日晚间,那拉氏从慎嫔处听说了下午的事,便差珍儿去养心殿问候,又问皇帝有没有进姜汤,德胜笑道:那还有不进的?!还是容妃娘娘亲自喂的!太后下午也差人来问过。珍儿听了这话,甚是气恼,回承乾宫和皇后说了,忿忿地道:娘娘,您何苦来呢,时时刻刻把皇上挂在心上,别人根本不领情!早有好的服侍了!慎嫔娘娘也不受宠!那拉氏又在逗鹦鹉,闻言只一笑,道:她待在皇上身边,可不该这样么?说正事,明天去神武门施粥,袁春望都办好了吧?

珍儿忙回都准备好了,那拉氏一笑,坐回榻上,闭着眼睛拨佛珠,心想:住在养心殿又如何,不过一个伺候人的高等侍妾,别人和皇上取乐,她还得善后!

因容妃起的晚,每天都是不吃早饭就匆匆梳头上了妆去皇后的朝会,所以那拉氏总看她一副睡眼惺忪又沉默的样子,却不训诫,还常好言好语地问候几句。珍儿私下里说过多次,说容妃生活太放纵,都是皇帝惯的,皇后应该管管。但那拉氏说,既然容妃自己都不顾及在六宫的形象,何必提点她呢,说她回头皇帝还不高兴,由她去好了。

这天晚上,那拉氏走入承乾宫的内室书房,拨开布幔帘子,进入密室,看着那跳动的两盏烛火。这本来就是隔断的小佛堂,靠墙的高台上供着一个神龛,里面供奉着观音。神龛两边有一幅对联,上书“悟禅关面壁功深成佛祖心台妙印”。一排烛火就放置在神龛前的低台子上。

几曾何时,她跪在这里焚香祷告: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常相见。太多年了,那还是皇帝才登基的那几年吧,那个时候,阿玛,额娘,弟弟,他们都还在……自己入宝亲王府由先帝封了侧福晋,不到一年,弘历就登基了,他就忙起来,又有了三宫六院……额娘说:那你就苦熬着吧,我就要看看皇上,能不能看着你可怜,多看你一眼!我怎么就生出,你这么没出息的女儿呢!……

她穿着一件石青色缂丝五彩八团袷褂,在黑暗里愈加显得暗淡无光,图案里用的水粉、粉、粉红、红、白、湖绿、豆绿、深绿、雪青、雪灰等色交错在一起,似乎有一种柔和的憔悴。接着,她从衣襟上摘下十八子珠翠碧玺手串,执在手里,看看那低眉顺眼的观音,只一笑。然后她摊开手掌,看着手串。这手串就是她常用的佛珠,由粉色碧玺珠十八颗穿成,间有翠质结珠两个‘佛头’,其中一佛头下接佛塔,系丝线及珊瑚杵,下辖翡翠盘肠背云,上下各系一颗珍珠,并两个果实形深绿色翠坠角,坠角上有两颗小珍珠。

十八子寓意佛教的十八界,具有祈福纳祥的寓意。在两盏烛火的掩映下,这手串流光溢彩,有一种静谧高贵的娴雅美丽,是皇帝封自己为娴妃的时候的赏赐之一,从那时候起,自己就常把它别在衣襟上……

其实,德胜完全是夸张了,容妃是立刻嘱咐了熬姜汤,后来又亲自端着姜汤去了前殿,却没有喂皇帝喝汤。

不几日,宫中又传出消息,说皇帝要众妃嫔和宫女穿汉服,一起游御花园,教宫廷画师郎世宁金廷标一同来作画。内务府立刻给各宫送了汉服,说愿意参加的都可以去。到了那日,皇帝一身高士衣冠,倚栏而坐,居高临下地目视款款过桥的汉装女子,众人头上插着时令鲜花,满是欢乐气氛。

为首的便是容妃,梳着汉女发髻,头上束着红绳,蓝底汉服上面布满了梅兰花纹,其次便是舒妃,浅绿内装,外面还披着藕色小蓝花对襟褙子。画儿画好了以后,皇帝还在上面题诗“松年粉本东山趣,摹作宫中行乐图”,意即仿宋人刘松年古意之作。

皇后自然没去,珍儿气闷之极,说皇帝这是怎么了,这么个闹法,容妃娘娘越发出格儿了,太后也不管管,还有,太后一向喜欢阿谀奉承的舒妃,一样纵着她。那拉氏只是微笑着摇摇头。

此时已是六月初,因回疆干旱,气候变化大,路途遥远,璎珞和爱莎的早孕不适加剧,爱莎又头晕,按摩收效甚微,又不能服药,西行的人在大漠绿洲上一个蒙古人聚居的部落停留了十数日,才复上路。所以他们到达伊犁时,比预计的晚了很多时日。

自两年前,朝廷在伊犁河北岸兴建了一座城市,皇帝命名为惠远城,作为伊犁将军的驻地,海兰察现在就住在惠远城里的伊犁将军府。

傅恒一行进了惠远城门,已过了早上巳时,见街上集市已开,颇为热闹。除了傅恒,其他人都是第一次来回疆,坐在车里东瞧西看,觉得十分新鲜。璎珞看街上来来回回的回族男女,想起霍集占来,又想容妃如今早已远离故土,在紫禁城里贵为皇妃,心里无限感喟。傅恒知道她的心思,便道:你可以穿你那套绿色的袍子了!璎珞笑着点点头,她的行李很少,都是到当地置装,但那套绿袍子她专门带着。

回疆海拔不算高,珍珠再无什么不适,她和瑞冬乘一辆车,见瑞冬沉默不语,便笑道:马上就见到索伦大人了,你还不高兴吗?瑞冬闻言吃了一惊,收回心神,微笑着点了点头。珍珠觉得她颇为奇怪,便问: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瑞冬摇摇头,道:有点疲劳吧。

车马走了一阵,到达了将军府。远远看去,只见一片灰色的平房,并不起眼。经过长长的甬道走向府门的时候,只见两边灰色的瓦房都是兵士的住所,屋前有妇人带着孩童在养鸭喂鸡,一派烟火气。众人看得十分有趣。突然,队伍最前面的马一声长嘶,原来是一个小男孩飞跑着横穿甬道,马上的呼林立刻勒马而立。那孩子约莫四五岁年纪,吓了一大跳,跌倒在路中间。

呼林立刻下马,将他扶起,问他有没有摔伤。这孩子脸被石子路蹭了,腮边起了一小片殷红,沁出血来,倒是不哭。他还未答话,只见一个穿着烟栗色满服上下两件套的瘦削少妇到了跟前,蹲下身来,立刻将孩子抱在怀里,口中叫道:亮亮,亮亮,你没事吧?!额娘来了,别怕别怕!忙给他轻轻擦脸,又是吹,说的却是汉语,呼林立刻陪礼,扎提威和阿正也下了马。傅恒也已下了马车,走上前来,向那少妇赔礼。那少妇见他们都作蒙古商人打扮,心里十分吃惊,抬起头来看着傅恒,傅恒立刻愣住了。

那少妇眼中含泪,本有三分怒气,见傅恒盯着自己看,更加生气,一抹脸,站起身来,刚要说话。忽然听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叫道:明玉!那少妇定睛看时,只见一个蒙古女子走到了跟前,又叫了她一声:明玉。那少妇并呼林二人都奇怪之极。这蒙古女子自然便是璎珞,傅恒回过神来,拉住璎珞,低声道:她不是明玉,只是长得像。璎珞脑中才轰然一响,明白自己是认错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