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又说了一会儿,离开这间屋子的时候,母子俩又紧紧拥抱,落下泪来。出去外堂的路上,依博尔道:额娘,您这地方十分素净雅致,东西都是上好的。海氏道:嗯,你姨妈待我真是没话说,你们放心吧。那些礼佛用的东西,是太后赐的。依博尔点点头,永琪的生母果然还是遵照的皇家规制,又住在傅恒府里,可见皇帝和太后对永琪是十分看重的,而皇帝恩准永琪来看戏,就是默许他来见生母。
戏一直演到晚上,期间璎珞和海氏一起去看过赫朱,温言劝她不要心急,养好身子要紧。晚膳之后又演了最后三出,一行人离开春和园的时候已近亥时,外面寒风呼啸,雪花飘飘,但人人心里都觉得暖烘烘的,赫朱睡了几觉,精神又好了几分,永琪微笑着亲自扶她上了轿,然后和傅恒夫妇作别。傅恒道:五阿哥,路上小心。永琪道:师傅和师母留步!璎珞道:五阿哥保重!
永琪对她道:多谢师母盛情款待,叨扰了一日,不胜感谢!师母也保重!璎珞笑道:皇上要是问起,阿哥可要为我们说两句好话儿!永琪大笑起来,转身自上了轿。虽然只有几步之遥,傅恒又吩咐了等他示下的侍卫长几句。郑英在轿外对傅恒夫妇鞠躬,笑道:告辞,多谢大人和夫人。
每到过年,弘昼都会想起自己的额娘耿氏。和亲王府里也是日日开戏,但他只要一想到死得不明不白的耿氏,便开怀不起来。所以每逢过年,他都郁郁寡欢。在江南,各地官员给他进献了不少美女,他瞒着吴德雅和海安,不乏狎昵之事,但一个都没带回来,吴德雅心里有数,也不说破。
初十这日,她见弘昼又在家里办活丧,叫仆役婢女缟素,自己坐在棺上哭泣,便关门对海安说:假如女人真能让王爷开心,我也不介意了。海安和弘昼的那两个妾一样,早已见怪不怪,只问道:您说王爷是因为太妃,但裕太妃当年不是意外吗?吴德雅道:具体的我也不清楚,他不肯讲,但额娘是他的心病。然后又手指向上指指。海安明白,弘昼的另一个心病,就是吴德雅说的皇帝。
吴德雅继续说道:王爷说皇上始终不信任他。海安问道:可奴婢看,南巡那一阵子,皇上对王爷很好啊!那皇上信任谁?吴德雅道:他谁也没有完全信任,王爷说他对傅恒也差不多。或许他最信任的是容妃。海安笑起来。吴德雅道:你笑什么?
海安道:瞧您说的,皇上连军机大臣都不信任,怎会信任一个女人?他自然宠爱漂亮的女人,信任女人作什么,女人不过是为皇上逗乐子,生孩子。吴德雅也笑起来:你说的没错儿,我的意思是,他可以放心宠爱容妃。海安道:为什么?现在宫里风头最劲的不是那位接连生了皇嗣的令妃吗?
吴德雅道:这你就不懂了,皇上的家事很复杂,皇上的女人,不仅是他的女人,还是他孩子的额娘,他的孩子,又不是普通的孩子,是皇嗣。孩子小的时候无所谓,但大了,你说这孩子的额娘到底是向着自己的儿子还是向着皇上?海安道:皇上有那么多别的女人,自然是向着自己的孩子。吴德雅道:这不就对了?你看,太后向着皇上,而太妃向着王爷,先帝早不算了,孝庄文太后就不回盛京和太|宗合葬,在遵化守着世祖,太后也说不和先帝合葬。所以皇上才最宠容妃,因她没有自己的孩子,相较于别人,她会对皇上一心一意。如果你是皇上,你是不是也会最宠她?令妃在这一点上,是怎么都越不过的。更何况容妃那等容貌身段,歌舞又好。
海安恍然大悟,道:原来有孩子也有问题。又问道:但这和王爷有什么关系?您不是说后宫不得干政,皇上是很忌讳的,您在担心什么?吴德雅道:我也不知道,我只是觉得我们没有和容妃亲近,不是一件好事,皇上那么宠她。海安笑起来,道:福晋,您又想多了,皇后娘娘生有嫡子,容妃再专宠,又怎能越过皇后娘娘?她不能生孩子,便是给皇上逗逗乐子罢了。吴德雅点点头,道:你说的是,我就是杞人忧天。心里却想起皇后和弘昼要自己转交的信来。忽听外面哭声大起来,还夹杂着噼噼啪啪的声音,知道是弘昼逼迫众人一起哭摔,长叹了口气。
正月十一,各衙门恢复了办差,皇帝也去了勤政殿。但十二这日,皇帝说是身子不爽辍朝,只教军机大臣们自行办差。
军机处自二十二年新进了阿里衮,蒙古人梦麟,汉人裘日修,加上傅恒,弘昼,汪由敦,刘统勋共七人。梦麟是皇帝直接定的,因纳延泰已于二十二年初告老休退,军机里面没有蒙古人,但因资望少浅,以前做过地方学政,且年方而立,被皇帝称“学习行走”之例,军机里设行走,便自梦麟始。
裘日修是刘统勋推荐的,乃乾隆四年己未科二甲第七名進士。选翰林院庶吉士,散馆授编修。五迁至侍郎,历官兵、吏、户诸部。乾隆二十年五月,因漏言胡中藻事,下部议夺职,左授右中允。十二月,擢吏部侍郎。因熟稔南北河渠水利,能治水,最终被皇帝选入军机,同赐“学习行走”。二十一年底,弘昼和傅恒推举的几个人,皇帝都没有选,似乎是为了显示公允,朝野上下自无议论。
珍儿奉皇后之命,在早上巳时,去天地一家春给容妃问安。年后还未开始早会,所以容妃还在吃早饭,便教她回去问皇后安。珍儿应了,又去乐安和皇帝寝居问皇帝安,但乐安和院门关着,门口立着两个小太监,说皇帝身子不爽,今日不出门也不让人进,要好好休息。
珍儿于是回去禀报了皇后。皇后听后,半喜半忧。喜的是皇帝并未和容妃一起,昨夜没有,今天也没有,忧的是皇帝不知生了何病,才开朝一日,便闭门不出。于是又叫太监去宣太医院当值的太医来问,那人说皇帝这几日并未召诊,应该就是想休息,不愿人打扰。那拉氏放下心来,过年期间,皇帝在后宫侍奉太后听戏,还有前朝一些典仪,各种应对很忙,一开朝交代了一些事,看来真的只是想清静一下。
皇帝是没有病,但也没有休息,他一早便悄悄去了正觉寺,而且只带了几个平日脸生的侍卫。大约辰时二刻,正觉寺的后门开了,从外面进来主仆二人,穿着斗篷带着帽子,二人走到西首靠近后门的西厢房,似乎轻车熟路。到了门口,敲门而入,李玉见了那主子,便满面堆笑,道:璎珞姑娘好!璎珞笑道:四爷又早来了。说着解斗篷。李玉笑道:那可不是吗?引着她去到里间,璎珞进去后,他便在外关上了门,和上次一样,他和珍珠待在外面,远离内门。
这正是皇帝和璎珞在正觉寺第一次见面的那件屋子,重修正觉寺,皇帝叫保留了这僻静的一排厢房,只是重新做了内外油漆。璎珞进去后,见这间屋子的陈设和原来一模一样,她还记得,那天,皇帝将那具“月露知音”放在案上。皇帝还是背对着门口,站在窗前,他身上的衣袍还是第一次一模一样的那件。茶几上有两碗茶,还是放在上次的位置。璎珞微笑了一下,道:四爷,您好吗?说着,坐回了上次那张椅子里。
皇帝笑着转过身来,道:你真是越发的胆大儿了。说着,也坐去了上次他坐的那张椅子里。璎珞便笑道:不是您叫璎珞不要跪的嘛!两人喝了几口茶。皇帝问道:说吧,你要见朕,是为了什么事?他转身过来时,璎珞已看见他腰上挂着那个深蓝色作底以孔雀羽线绣的荷包,她给他绣的那个。这时,见皇帝微笑看着自己,心里不觉怦怦直跳起来。
璎珞起身走到他面前,跪在地上。皇帝吃了一惊,问道:出了什么事?快起来!说着便起身来扶。璎珞穿着的也是两年前穿的那件藕荷色衣衫,扣子上别的还是那枚玉蝴蝶,头上还是那支荆钗……他心里一阵激动,将她扶了起来,问道:什么事?好好地告诉朕,朕给你做主。璎珞一笑,坐回了椅子里,拿起茶来,喝了几口。皇帝也拿起茶碗来喝茶,但一直看着她。
璎珞叹了口气,终于说道:皇上,您知道外面在传璎珞和您的流言吗?皇帝十分意外,拿茶碗的手微微一抖,顿住不动。璎珞看着他,缓缓地说道:他们说,纳兰夫人奉子成婚,隆儿是您的儿子,他们说,姜姜是纳兰夫人南巡途中有的,她也是您的女儿。皇帝拿茶碗的手剧烈地抖起来,眼睛一闭,等他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恢复了平静,慢慢地将茶碗放在桌上。然后看着璎珞,深深地看着她,和刚才扶她起来看她的时候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