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风习习从后湖上吹来,容妃坐在楼栏杆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琵琶,声音很小,眼睛看着皇帝。皇帝穿着驼黄色团云龙暗花缎袷袍,斜靠在藤榻上,手里拿着酒杯,榻另一边的桌上搁着一碟火炕的巴旦木。见她乌黑如瀑布的长发低垂,深紫色的瞳仁里满满全是他黄色的身影。李玉笑吟吟地立在一旁,等着给皇帝斟酒,德胜忙碌地剥壳儿。

过了一会儿,容妃放了琵琶,坐到榻边。皇帝将自己饮了一半的小酒杯递给她,容妃一笑,仰头喝下。李玉忙接过杯子斟满,放在桌上。皇帝用手将放在另一个碟子里已剥好壳的巴旦木一个一个拈起来,放进她嘴里,容妃只是笑吟吟地由他伺弄。

巴旦木是回疆的人爱的一种零食,是一种□□,扁扁形状,又叫扁桃仁。容妃有时候还将它泡在茶里饮用,就是那贵人之前说的在金瓜贡茶里加胡桃。皇帝现在也喜欢这做零食。

容妃不肯再饮酒,皇帝便自饮,如此几杯过后,皇帝起身,要容妃在榻上躺了,走去那边圆桌旁,桌上铺着纸,李玉忙上来给他磨墨。皇帝看着容妃,略一沉吟,写道:

海棠標韻,飛燕輕盈。

裙籠荳蔻,酒暈潮紅,羞蛾一笑生春。

為伊無限關心,更說甚巫山楚雲。

斗帳香消,紗窗月冷,著意溫存。

春到溪頭桃夭樹,葉葉翩翩,似流年先負。

然后李玉拿去给容妃瞧,容妃抿嘴一笑。

回屋后,容妃从李玉捧上的青花瓷罐里拿出一个明黄缎包,打开,拿出一块长扁的人参茶膏,嘱咐李玉去给皇帝冲泡,然后叫彩云,准备回去。皇帝道:等等!她回头看着坐榻上的皇帝,皇帝道:今天留下来陪朕。她想了想,问说:您今天没翻别人牌子吗?皇帝道:没有。于是她道:好。李玉闻言,便从青花瓷罐里又拿了一块茶膏出来。少时,两杯参茶端上来,二人饮过,皇帝便微笑着牵着她的手入寝室。彩云退下,李玉照例守在内门外。

进了寝室门后,皇帝便在她耳边说了一句什么,她觉得他颇有酒意,只笑道:您上次是和谁?皇帝道:和你。那是半个月前,她于是叹息道:那是很久了。现在皇帝几乎不和别人亲热,她就是明知故问。话音未落,皇帝已将她打横抱了起来。他将她紧紧地压在床上,她觉得透不过气来,便使劲地推皇帝,只是她手下并没有什么力道,反而逗得皇帝直笑……

入夏以后,床上铺着芙蓉簟(dian4),十分凉爽,只肌肤相接处紧暖柔腻。皇帝略松开她,见她天真无辜清亮的眼神看着自己,心中激荡,亲吻如下雨一般,打在她身上……她沙哑的娇喘,总是像海潮一样,温柔地包裹上来,抚摸震颤他每一个细小的毛孔,让它们有满胀的舒畅。每次,她在他身下时,他都觉得他真地是全天下的绝对主人,可以为所欲为,但全天下本来就是他的,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一个外表天真的女人可以带给他这样的感受……

容妃落下泪来。他微笑着亲去了这眼泪。南巡回来后,她完全大好了,他才重新和她亲热,每次亲热后,她都会流泪。他知道她心里的感受,在扬州,她差一点儿就撒手而去……他只要一想起,那天夜里,她再不能说话,缓缓闭上眼睛,背上就会出冷汗。但第一次她落泪时,他还是问她为什么,容妃泪眼朦胧,看着他的眼睛道:您对我太好了。他轻轻摸着她的头,道:你是朕的宝贝!

万寿节皇帝的生日在八月十三,接着便是两位成年阿哥的大婚礼,奕禄两个月前就开始筹备两位阿哥的婚事,七月初已行了初定礼。行大婚礼的日子临近,依博尔觉得永琪心绪渐低,虽然外面看不出来,他还是照常上课骑射。她便宽慰他,说让他不要在意自己,他现在每个月会去宿在胡嘉佳屋里几日,她觉得他应该习惯了。

万寿节这日,在临后湖的九洲清晏殿设宴,皇帝妃嫔贵人以上全部在座,人人大装。皇帝坐在金碧辉煌的阶陛之上,太后坐皇帝左侧边一张台子,皇后坐右侧边一张台子,余者在阶陛之下排列,妃每人一张台子,余者皆二人一张台子。

大殿内有皇帝题联:“红篆爐烟看气直;绿苞庭竹爱心虚”,“篆”是指香的烟缕,“苞”即丛生,引伸为茂盛之意。该题联的双关之意,是通过炉中笔直的烟气,繁茂的空心竹竿,喻以“气直”和“虚心”的哲理。殿内还有先帝的《雨后九洲清晏望西山》诗作:“蒹葭叶上雨声过,乍觉新凉飒飒多。山色崔嵬千叠翠,湖光潋滟万重波。游魚避钓依寒藻,翔鸟惊弓亲碧萝。莫讶金凤催改序,秋晖偏好快晴和”,描写赞叹后湖风光。

宴会开始,先是皇帝例行向太后敬酒,感谢她诞育圣躬。母子俩对饮的时候,因今年的嘉兴一行,不免都有异样的感觉,但两人始终不改微笑。皇后,容妃,庆妃看着这母子二人,心里都有难言的滋味。接着便是皇后,妃,嫔,贵人按品级顺序一一向皇帝献寿礼,恭祝皇帝万寿无疆,皇帝一直微笑并一一褒赞。

菜上来以后,每张桌子都上了一壶酒,令嫔因有身孕,喝的是茶。皇帝在上面笑道:这酒是朕从嘉兴带回的特产三白酒,此酒以白米、白面、白水成之,故有此名,大家都来尝尝。众人感到十分惊喜,都啜了一小口,舒妃赞道:醇厚清纯,香甜可口!皇上,这可真是好东西,虽然不是名品。皇帝似乎脸色一暗,哼了一声,舒妃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颇为尴尬。

舒妃身旁的庆妃自是明白,忙道:皇上,这酒臣妾十分喜欢,臣妾的母亲祖籍浙江金华,金华有一名酒,就叫金华酒,据说在元明两朝,京都士大夫所用惟金华酒,乃风雅极品,但臣妾一直喝不惯,上嘉兴之后,第一次喝这三白酒,就十分喜欢。说是酒,其实是糯米发的酒酿之酒,就是令嫔妹妹喝了也无妨呢!

皇帝高兴起来,道:说得好!来,给令嫔也满上一杯。后面的太监立刻上前给令嫔倒了一小杯。只听太后道:皇帝,还是不要了,令嫔有皇帝的骨肉,还是小心些。庆妃忙道:是,太后说得是,刚才是臣妾鲁莽了,请太后原谅。皇帝便一笑作罢。

忽听和令嫔同桌的婉嫔说道:皇上,那就由嫔妾代令嫔饮下如何?也全了万岁爷的心意。皇帝看着她,见她生着大大的眼睛,后眼角上翘,嘴唇丰满,对她感到很陌生,但微笑道:好,就赏了你!婉嫔道:谢皇上。接着便一饮而尽。

众人喝酒吃菜,皇后便对皇帝低声道:那婉嫔是您的潜邸旧人,她曾是臣妾作侧福晋时的家下女子,后为您所幸,进了格格,您即位后,她被封为常在,后来陈贵人,到现在的婉嫔。皇帝听她说了,似乎有了一些印象,便点了点头。

酒过三巡,便演歌舞。歌舞既罢,又上寿点。寿点还未端上来,忽听一人伏桌痛哭起来,所有人都大吃一惊,太后和皇帝都黑了脸,皇帝过寿,竟然啼哭,成何体统。皇后立刻站起来,叫道:奕禄,袁春望!两人立刻从门外双双走了上了,跪地请安,道:请皇后娘娘吩咐。皇后道:去看看那鄂贵人,想是喝多了两杯,拖下去先关起来,宴后待本宫再论其罪!这两人立刻领命,去拖那鄂贵人,一旁坐着的明贵人立刻站过一旁。

这鄂贵人颇为高大,又仗着酒气,奕禄和袁春望好容易才拖动了她,将她从台子后拖了出来。她使劲挣脱了二人,然后跑上前好几步,才摔在地上,对着阶陛,抬起手来,指着上面的皇帝,大声道:你还我阿玛来!你还我阿玛来!她生得颇秀丽,但此时面上清泪纵横,妆面全花,看着十分瘆人。太后看着直摇头。皇帝对她也十分陌生,脸色铁青,怒道:你阿玛是谁?!皇后忙低声道:她是鄂乐舜之女,乾隆三年选秀入的宫。

皇帝于是点了点头,重重地哼了一声,道:鄂乐舜,假公使银,凭借鄂党权势,向盐商索取白银,罔顾圣恩,朕赐他自尽,给了一个全尸,已是格外开恩了!鄂贵人怒道:你枉为人君,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家父因是鄂家成员,受到牵连才丢了性命,可怜我额娘求告无门,也悬梁自尽了!太后生气道:皇后,你怎么还不动!由得她在这里胡吣!那拉氏忙道:是,还不快拖出去!奕禄和袁春望立刻又来拖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