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鲁班苑,坐在返回长安城的马车之内,刘盈也不由暗自思虑起来。
三年多以前,凭借那一场堪称是武装游行的‘覆灭卫满朝鲜’战役,刘盈算是初步立下了武功,也初步积攒下了自己的威信。
但无论是身为天子的刘盈,还是朝中公卿百官,乃至民间百姓,都无比清晰的明白:对于汉室的皇帝而言,配被称之为‘武功’的战果,只有一个。
——北逐匈奴胡蛮!
在原本的历史上,从太祖高皇帝刘邦,到太宗孝文皇帝刘恒,再到孝景刘启、孝武刘彻;
汉家历代君王,无一不曾动过北上逐胡的念头。
如太祖高皇帝刘邦,以一场极具侮辱性的白登之围,证明了战车兵这个兵种,必须淘汰!
而后来的太宗孝文皇帝刘恒,则以那场筹备多年,砸下钱粮无数,却最终只能委曲求全,与匈奴人和亲,好回身平灭宗亲诸侯叛乱的‘济北王刘兴居之乱’,证明了汉室要想攘外,就必须先安内;
所以后来,景帝刘启才刚登基,就迫不及待的开始削藩,甚至不惜彻底引爆长安中央,和关东宗亲诸侯群体的矛盾,借一场吴楚七国之乱,才将宗亲诸侯尾大不掉的隐患彻底铲除。
再后来,经过吕太后十五年、孝文皇帝二十四年、孝景皇帝十六年这五十多年的‘休养生息’‘内部整合’,汉室才终得以在汉世宗孝武皇帝刘彻的手中,完成了北逐匈奴的历史使命。
而眼下,同样的问题,摆在了刘盈的面前。
——是和历史上,甘愿做绿叶的吕后,以及文、景两帝那般忍辱负重,休养生息,为子孙后代积攒下足以打败匈奴人的财富?
还是拼上国运,硬着头皮干一场,替子孙后代将外部隐患铲除?
对于这个问题,刘盈也曾有过很长一段时间的思考。
世人皆知始皇横扫六国,一统寰宇,却总是会忽略始皇嬴政,都常挂在嘴边的那句‘秦奋六世之余烈’;
世人皆知汉武北逐匈奴,振兴刘汉,但也总是会可笑至极的说上一句:文景之治算个锤子,不是和亲就是服软,武帝才是千古一帝!
可即便如此,也还是无法磨灭历史上,那一代又一代甘为绿叶,甚至甘愿承受后世唾骂,也要为子孙后代奠定基础的华夏帝王,对华夏文明的巨大贡献。
尤其是秦始皇之前的五位秦王,以及汉武帝刘彻之前的开国帝后、文景二帝。
刘盈也曾想过:要不要穷尽一生,将汉室打造成一个无比强大的中央集权政体,为子孙后代,打下无比坚实的统治基础。
但很快,刘盈便否定了自己的这个想法。
因为在短暂的考察研究过后,刘盈便发现:历史上的汉室,之所以要忍受从太祖高皇帝刘邦白登一战,到武帝刘彻遣卫霍北上,这近百年的屈辱,单纯只是因为汉室的发展模式。
——在历史上,从太祖刘邦,到孝惠刘盈;
从前少刘恭,到后少刘弘;
再到文帝刘恒、景帝刘启,汉室始终贯彻的,都是一个‘省’字诀。
国库靠农税支撑朝堂运转,少府内帑,则最大限度的口赋存下来,攒起来;
就这么攒了近百年,一直到武帝登基之后,汉室才得以攒下足够的钱财、粮食,以及足够的马匹,来支撑起与匈奴人之间的三到五场旷世决战!
但作为后世人,刘盈无比明确的知道:钱,不是省出来的,而是赚出来的。
尤其是在如今,连封建社会制度都尚未完善、一切‘离经叛道’的想法,都还没有‘祖制’作为阻碍的黄金时代,大权在握的封建帝王要想赚钱,方法简直不要太多。
就说刘盈登基前后几年,少府凭代民储粮、官营粮米两项的创收,就足以和原本的历史上,孝惠、前少、后少三代君王,前后长达十五年的成绩!
至于后来兴起,并逐渐展露威力的盐、铁,那更是让汉室的中央财政水平,在刘盈登基后短短六年之间,就达到了原本历史上的文帝中后期!
后世的史册之上,对于文景之治的描述,是:生民安居乐业,乡野鸡犬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
男有所耕、女有所织,幼有所养、老有所依,饥者有米果腹、寒者有布为衣;
府库充盈几溢:新米未进仓,而陈米尽倾渭水;串钱之绳,每多朽断;各式物什堆积如山,昂首不见其顶,居高不见其际。
那比起历史上的文景之治,如今的汉室,是个怎样一幅画面呢?
——百姓不受饥寒之苦,刘盈不敢说已经完全达成,但起码在关中范围内,百姓‘不必再售粮价起伏之害’,却早已成为了现实;
府库充盈到存粮霉烂、串钱的绳子都溃烂的程度,刘盈也不敢保证,但起码在有需要的时候,刘盈能闭着眼睛拿出上千万石粮食、数十万万的铜钱,并轻松地说出一句:没事儿,小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