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时,太宗皇帝刘恒已经驾崩,孝景刘启在位,孝文皇后窦漪房,自然也就成为了孝景刘启的太后。
便说这孝文皇后窦漪房,一生酷爱黄老学说,对于其他任何学派都嗤之以鼻;
又恰好听说有一老儒,名曰:辕固,曾蔑视自己深信不疑的黄老学说,便召老儒辕固入宫。
待老儒辕固应召前来,窦太后又恰好在天子刘启的陪同下,在上林苑兽圈旁观看兽斗,见辕固前来,便径直问道:听说就是你,曾说儒家学说最为上乘?
辕固不答话,窦太后便又问道:那比起你所钻研的儒家学说,黄老学说是更好,还是更坏呢?
事态发展到这里,明眼人都看得明白:窦太后就是听说老儒辕固诋毁黄老学,这才心生不满;
当面为难辕固,也不过是想让辕固服个软,给自己说两句好话,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怎料老儒辕固闻言,恨不得把脑袋昂到身后去,用鼻孔对着天,轻蔑无比的对窦太后答道:黄老学说,不过是给妇人学的东西!
见辕固如此不识趣,窦太后立时大怒,立刻回怼了一句:比起司空、城旦学的东西,又怎样呢?
言罢,窦太后仍是怒不可遏,又见身前的兽圈内有一头野猪,便下令将老儒辕固扔下兽圈,和野猪决斗。
若非关键时刻,始终在一旁充当背景板的天子刘启扔了把剑下去,恐怕史书之上,继始皇帝嬴政‘焚书坑儒’之后,还要多出一个‘汉孝文皇后残虐无道,驱野彘以吞儒’,即‘驱彘吞儒’的典故。
而在这个事件中,最让人感到奇怪的,便是窦太后回怼的那一句:安得司空城旦书乎?
对于辕固生‘黄老,不过家人言尔’的蔑视,窦太后就算回怼,也应该怼儒家学说如何如何、孔子之说如何如何,又为什么要拿一句莫名其妙的‘司空城旦书’,来作为对辕固生的反击呢?
在前世,刘盈并不曾明白这个问题的关键,甚至都不曾关心过这个问题的答案。
毕竟期末考试,他也不考这个······
但在穿越回这个时代,并明确知晓‘司空城旦书’的潜在含义之后,刘盈才后知后觉的明白过来:历史上的窦太后,究竟为什么要选择用这句话,来回怼辕固生。
——汉室初,除了主流文字:小篆,也有一个不那么为主流所认同的文字:隶书。
而隶书之所以被称之为‘隶书’,就是因为这个出现于战国末期的字体,最开始主要用在记录刑徒罪责档案,以及相关的司法记录之上。
换而言之,‘隶书’这个称呼,本就带有一定程度的蔑视和侮辱性——专门给罪犯、刑徒用的文字。
至于窦后为什么要在辕固生面前,莫名其妙的提到‘司空城旦书’,也正是因为‘司空城旦书’,即隶书最坚实的拥护者,就是辕固生出身的儒家。
这样一来,窦太后与辕固生二人之间,这番莫名其妙的对话,也就完全能说得通了。
——窦太后问:黄老学说怎么样?
辕固生轻蔑的回答:不过是给妇人学的东西而已。
窦太后怒而驳曰:那也比你们这些崇扬隶书的败类好!
正所谓:窥一斑,而知全豹。
从这件事,刘盈就不难判断出:对于隶书这种明显更方便,更先进的文字,如今汉室,乃至未来百年的汉室主流文学界,都是带有一定程度的蔑视的。
——给刑徒、罪犯用的文字,怎么能用来记录先贤的思想哲学,乃至出现在任何正式场合呢?
——这根本就是礼乐崩坏!
这就意味着在如今的时代背景下,如果刘盈真的脑门一拍,就不管不顾要推行隶书,那且先不提事儿能不能办成,恐怕刘盈自己,就要先承担无比巨大的舆论压力。
再结合儒家坚决维护隶书一事,若是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推测,刘盈推行隶书的举动,甚至可能被误解为‘天子好儒’的明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