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于,在只有二人在场的私底下,刘盈又该通过怎样的称呼,来表明自己对刘乐的态度、维系自己和刘乐之间的亲情?
很显然,这,已经不单单是一个称呼,或者礼法秩序的问题;
而是俨然已经涉及到人伦!
——这姐姐不是姐姐,丈母娘不是丈母娘的,算个什么事儿······
说白了,对于二人之间的关系,非但是刘乐不知该如何自处,就连刘盈,也是相当的苦恼。
但即便如此,刘盈今日,也还是登上了宣平侯府的大门。
因为刘盈知道,这件事只能,也必须由自己主动出面。
如果刘盈不主动站出来,把这里面的弯弯绕理顺,那这普天之下,就再也没有人,能厘清这姐弟二人之间的复杂关系了······
“阿姊。”
一声低沉的轻呼,算是为二人之间的关系定下基调,刘盈望向刘乐的目光,也旋即带上了一抹严肃。
见此,刘乐也会过意来,便先侧过头,朝身旁的婢女看了看。
片刻之后,待侧堂内,只剩下刘乐、刘盈姐弟二人相视而坐的身影,刘乐眉宇间的尴尬之色,才逐渐被一抹坚定所取代。
只不过,让刘盈颇有些感到诧异的是:率先开口的,居然是刘乐······
“陛下大婚以娶张氏女,乃母后做主定夺。”
“于此,陛下可心有不愿?”
漠然一语,便见刘乐眉头立时一皱,可望向刘盈的目光,却是顿时有些躲闪了起来。
发出这一问时,刘乐心中,可谓是五味杂陈。
曾几何时,刘乐是先皇刘邦众子的长姊,是如今的齐王刘肥、淮南王刘如意,以及面前的天子刘盈,都无比尊敬的、如父如母的姐姐。
尤其是刘盈,作为刘乐唯一一个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与刘乐之间的情感,更远非一个‘陛下’的称呼所能冲散。
——汉二年,楚汉彭城一战,彼时尚为汉王的先皇刘邦惨败,五十余万大军土崩瓦解!
而世人皆只知:在逃亡途中,先皇刘邦曾不止一次的将当今刘盈踢下马车,却不知一同被踢下马车的,还有当朝长公主刘乐;
彼时,刘盈只有五岁,而刘乐,却已是有足足十三岁。
对于当年那件事,刘盈或许只留有些许残存的记忆,但对于刘乐而言,那件事,却是一生不忘的痛楚。
刘乐至今都还清楚地记得,父亲将自己踢下马车的时候,是怎样的无情,又是怎样的决绝;
而弟弟刘盈即便是摔下马车时,却仍不忘用身体护住自己。
刘乐之后曾问过刘盈:为什么这么做?
刘盈给出的回答是:有父王、母后在,季便是残了,也总还能富贵终身;
可阿姊女儿身,若是摔坏了身子,日后不好嫁人······
从那以后,刘乐的心中,就再也没有了一个叫‘刘邦’的父亲,却多了一个明明比自己年幼,却让自己时刻感到温暖、安心的弟弟。
之后,父亲刘邦想要将自己嫁去匈奴,好在最终没能得逞;
不久之后,尚未被贬为宣平侯的二世赵王张敖,成为了刘乐命中的那人。
每每想起这些,刘乐总是无法阻止那一幅幅温暖的画面,如走马灯般出现在自己脑海当中。
——当先皇刘邦想将刘乐嫁去匈奴时,世人只看到皇后吕雉勃然大怒,摆出了一副炸毛母鸡的姿态,张开翅膀,将刘乐护在了身后!
但没有人注意到:在刘乐的身边,年仅八岁的皇太子刘盈,也早已为姐姐刘乐龇起了牙,准备好了一封很可能以储位被废为代价,最终却也很可能于事无补的讽谏书······
当刘乐嫁给张敖,成为赵王后的时候,世人都只看到先皇刘邦骂骂咧咧,皇后吕雉喜极而泣,却没注意到年仅八岁的皇太子刘盈,遣人给赵王张敖送去重礼,嘱托张敖‘定要善待孤姊’。
而在张敖涉嫌‘谋反’,被剥夺赵王之爵,贬为宣平侯之时,在整个长安朝堂,都对这一家子人避之唯恐不及时,也还是太子刘盈站出来,无比高兴地说:阿姊能久居长安,是好事,是好事······
想到这里,刘乐面上不知何时,已挂上了点点泪痕;
回想起这一桩桩、一件件往事,又想起方才,刘盈望向自己的目光中,那一抹挥之不去的尴尬之色,刘乐只觉得如今的自己,根本不配有刘盈这么一个弟弟······
而在刘乐对座,看着姐姐愈发自责的面容,刘盈也总算是放下了心中的那一丝别扭,满是感怀的长叹一口气。
“阿姊即直言以问,季,便也不好再瞒。”
语调低沉的道出一语,便见刘盈苦笑着一摇头,旋即无比郑重的抬头望向刘乐。
“嫣儿虽非阿姊身生,亦为阿姊庶女;又自幼丧母,养于阿姊膝下。”
“于嫣儿之秉性,季,绝无担忧之处。”
“且往昔,父皇于阿姊多有薄待,以嫣儿入主椒房,亦乃母后欲以此,于阿姊稍行偿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