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曹参不忘挥挥手,示意一旁的奴仆上前,将王陵砸在地上的竹简收走。
待仆人带着那几卷竹简,又懂事的退出客堂,曹参才又抬起头,看着课堂外,似是随意般道:“及建成侯······”
“唔······”
“若老夫未曾记错,亦同为太祖高皇帝十二年,建成侯花甲之龄,仍为太后发高庙自省,足有半岁?”
似是不确定的发出一问,便见曹参面带唏嘘得摇了摇头,终于将手中那碗清澈的茶汤放回了案几之上。
“老啦~”
“不过数岁之前所生之事,老夫,便已有些记不清了······”
“诶?”
“安国侯较老夫,当是稍弱几岁?”
“老夫年老,竟不甚忘却此事,安国侯,莫非亦已老朽?”
听着曹参这一番夹枪带棒的暗讽,王陵纵是性烈如火,也是一时有些面色僵硬了起来。
若要论年龄,王陵如今将近七十,倒是比曹参还要更老几岁。
至于曹参口中的‘我老了,记不住事儿了’,王陵却是一点都不相信。
——这可是曹参!
汉开国功臣表第二位,仅次于开国第一侯:酂侯萧何,食邑足一万零六百户的平阳侯曹参!
真能有什么事,是这位老丞相记不住的?
尤其是这种在长安朝堂,乃至于整个天下都引起轰动,且必将录入青史的重大事件,曹参又怎么可能会忘?
——汉十二年,太祖高皇帝刘邦驾崩!
——七月,赵王刘如意‘谋反未遂’,迁王淮南!
——同年,郎中令建成侯吕释之‘君前失仪’,坐大不敬;为太后罢郎中令之职,夺邑三千户,发高庙自省,半年而不得出!!!
这样一件事,别说分别身为丞相、内史,又同兼‘皇帝太傅’的曹参、王陵二人了,哪怕是到了记事儿年纪的孩童,都绝不可能忘记!
只不过在今天之前,王陵从来未曾料到:建成侯吕释之‘君前失仪’,居然是因为······
“呃······”
“某,某一时情急,口无遮拦。”
“万望曹相莫怪······”
自顾自尴尬了好一会儿,王陵终是面带羞愧的站起身,对曹参深深一拜。
待曹参不冷不热的一摇头,示意无碍,王陵才再次坐回座位,低头深思起来。
“安国侯不必多虑。”
“往事往矣,老夫只一言,以赠安国侯。”
“——少府官营粮米,并非安国侯所知那般顺风顺水,亦非世人所见那般畅行无阻;”
“于少府官营粮米之政,陛下更颇有劳碌;便言夙兴夜寐,亦丝毫不过!”
似是余怒未消般发出一声轻呵,曹参也终于从被王陵指责的恼怒情绪中调整过来,便略有些别扭的低下头。
“非独少府官营粮米,其余诸事,亦皆如此。”
“依安国侯所料,陛下所行之政,不过先以小而行,而后便渐为国朝大政,更甚为不易之定制。”
“然依老夫所知、所闻、所见,陛下施政,无非循序渐进,先稍行而试其弊;待大弊尽除,再广行于关中,而后缓除小弊,方使其渐为国政,乃至定制。”
“故老夫言:安国侯视太后、陛下轻矣。”
“何也?”
“——安国侯视太后教子之能、视陛下施政之能,皆轻也。”
又是一连串解释,曹参才终于抬起头,再次望向王陵。
待看清王陵愈发羞愧的面容,以及已然有些坐立不安的身姿,曹参心中的恼怒才总算是尽数消散。
——起码,也是暂时消散。
“及安国侯于‘考举’之所忧,老夫倒以为,陛下深谋远虑;”
“凡安国侯疑虑之处,陛下,可谓尽有应对之策。”
说着,曹参不忘强挤出一丝笑容,对王陵稍一点头,算是将方才那小小的不愉快翻了篇。
而后,曹参便将王陵没看透、没想明白的点,次序摆在了王陵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