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王叔可曾料想:若朕辰时方行冠礼,午时便驱母后出长乐而移未央,天下人安能不言朕不忠不孝、刻薄寡恩?”
“又朝堂公卿、元勋贵戚,安能不以为朕于母后淡漠如水,毫无母子情谊、人伦孝悌可言?”
“若如此,待朕百年,又何以面太祖高皇帝、已故周吕令武侯当面?”
“待日后,朕又何以面天下人,而言称朕‘受命于天,代天而牧天下元元’???”
面容略带严肃的发出接连数问,刘盈不忘稍止住话头,让刘交稍消化一番。
而后,刘盈才又微微一笑,亲切的拍了拍刘交的手臂。
“朕知王叔之虑,乃唯吾刘氏计、唯宗庙计。”
“然太祖高皇帝临终之时,曾以宗庙社稷、天下万民之生计相托,于如此要紧之事,朕实不敢不慎重······”
“且朕尝闻: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惟吾德馨?”
“呵······”
“若朕可日三省己身,承太祖高皇帝之遗志,仁义爱民、宽以养民,革除内忧外患,以强吾汉,纵朕居一茅草之屋,亦当自得威仪;”
“反之,若朕横征暴敛,倒行逆施,视天下为草芥,纵朕得居之宫室高比泰山、阔胜东海,终亦不过桀、纣而已······”
言罢,刘盈终是腼腆一笑,旋即满是笑意的抬头望向刘交。
“王叔以为,此言然否?”
听闻刘盈此言,刘交先是下意识一急。
待看到刘盈目光中的坚定,以及气质中的那一抹云淡风轻,刘交纵是仍有疑虑,也终是只得缓缓点下头,表示自己认可刘盈的说法。
事实上,单就‘吕雉、刘盈母子二人谁住长乐,谁住未央’一事,刘交的立场,还是比较偏向于近十年前,已故酂文终侯萧何说出的那句话。
——夫天子四海为家,非壮丽无以重威,且无令后世有以加也!
作为起自草莽、立于乱世,实际上并无血脉、法理传承的新兴统一政权,也汉室确实需要通过‘非壮丽无以重威’的方式,来坚固政权的统治合法性。
但换个角度来说,刘盈的解释,也算是另一层面的正确答案。
——政权的合法性,可能需要一些形象工程来辅以巩固,但绝不该完全由形象工程来建立。
道理再简单不过。
——夏亡于夏桀姒(si)癸之手,难道是因为夏都宫室不够华丽?
亦或是断送殷商王朝的商纣帝辛,所居住的殷都不够雄伟?
很显然,都不是。
从这个角度上来说,确实如刘盈方才所言:如果皇帝真的能做到爱民如子,那即便皇宫是间茅草屋,那也必然是‘惟吾德馨’;
反之,若皇帝将桀、纣之流视作毕生的偶像,那即便是住上了天宫,也早晚会被‘宁有种乎’的华夏之民拉下王座。
要知道华夏,可是连‘闲神’都不养的彪悍民族!
就连神无能,都会被彪悍的华夏民族无情抛弃,甚至是唾弃,就更别提肉体凡胎,自称‘受命于天’的暴虐君主了。
当然,如果此刻坐在自己面前的,是自己的兄长、汉太祖高皇帝刘邦,那刘交可能还会再试着劝一劝,以恢复‘天子居长乐而威服四海’的正常状况。
但稍想了想眼前的侄子刘盈的为人,刘交便也就释怀了。
——眼前这位,可是能在众目癸癸之下,以监国太子之身喊下那句‘郑国渠一天不修好,长安城就一天不建造’的主!
相比起那句已经传遍天下的‘渠不成,都不筑’,刘盈以‘朕虽冠,然仍幼’为由,再次将长乐宫让给太后吕雉,也就是无比寻常的事了。
再者,刘盈提到的其他几点,也并不是没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