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若欲除如意者氏吕,则儿臣,不敢应父皇之托,保如意性命周全······”
“尤此人欲除如意,又氏吕而女身,恕儿臣,万不敢应······”
用自己能想到的最委婉的话,将这句极其敏感的话道出,刘盈便哐的一声叩首在地。
“诽议母族外戚,诚非儿臣本意。”
“儿,死罪······”
言罢,刘盈便缓缓闭上眼,任由额头贴在冰冷的木板子上,静静等候起了老爹的‘处置’。
刘盈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作为刘汉社稷的开国始祖,刘邦自然不可能听不出来。
——但凡是姓吕的想刘杀如意,儿子我就不敢保证护得住!
——尤其是在老娘吕雉面前,儿子根本束手无策!
而这样的话一旦传出去,那刘盈别说储君之位了,光是天下人一口一个唾沫,就能把刘盈淹死!
——你一个做儿子的,在老爹快死的时候说‘老娘以后可能欺负我’,这是个什么意思?
难不成,你还想让你爹,把你娘也带到地底下去?
很显然,在这个父母要儿子女,子女都应该第一时间说‘我自己来吧,别累着您二位’的时代,刘盈这样的表态,是绝对不为普世价值所接受的。
尤其是这样骇人听闻的话,出自国朝储君、未来统治天下万民的太子口中,更令人无法接受。
但即便如此,刘盈最终,也还是将自己的真实想法毫无保留的摆在了老爹的面前。
至于原因,刘盈也并不完全清楚。
或许是老爹遣退了所有人,让刘盈有了‘畅所欲言’的底气;
又或许是今天,老爹出奇的温和,让刘盈稍有了些‘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感悟。
最重要的是,通过今日的谈话,刘盈隐隐感觉,自己应该让老爹知道:儿子我对吕氏,并不是完全不担心。
或者说,一股冥冥之中的神秘力量,在这一刻不断地提醒刘盈:应该让刘邦知道,吕氏外戚的隐患,并没有因为和刘盈之间的亲缘关系,而逃过太子的火眼金睛······
跪地匍匐在刘邦面前,久久没听到老爹的声音,刘盈一时之间,也不由有些心绪慌乱了起来。
而在刘盈身前,端坐于御榻边沿的刘邦,看向刘盈的目光却是愈发复杂了起来。
在听到刘盈这番话的第一时间,刘邦心中,只下意识生出了掌掴刘盈的冲动!
但很快,刘邦又惊奇的反应过来:自己先前期待的,好像就是这个答复,从刘盈口中道出?
意识到这一点,刘邦便又陷入了一阵自我审视当中。
——儿子展露出不孝顺母亲的架势,朕却因此感到高兴,这,真的对吗?
思虑良久,最终,还是去年年初,刘盈决定推行粮米官营政策时,送去邯郸的那封奏疏中提到的一句话,将刘邦从自我审视中拉了出来。
“一家哭,何如家家哭······”
“家家哭,又何如一路哭······”
“唉~”
“是啊······”
“身天子之贵,便当以天下之大义为重。”
“及宗族之小义,却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如是想着,刘邦望向刘盈的目光,便再次带上了那抹毫无保留的欣赏,和期待。
也是在这一刻,刘邦才终于明白过来:自己过去总挂在嘴边的那句‘太子不类我’,究竟是多么的可笑。
刘如意和刘盈兄弟二人,究竟谁更像自己,刘邦说不太明白。
但刘邦知道:起码这么一句‘儿子很担心母族外戚’,是绝对不会出现在刘如意口中的。
在过去,刘邦也偏执的以为:恐怕只有刘长那混小子,能说出这样的混蛋话。
可现在,当这样一句混蛋至极的话,从太子刘盈口中道出时,刘邦的心中,却只剩下一阵无尽的安心······
——能担的起在关中修水渠的重任,却也能舍下身段白嫖劳动力;
——能为了平抑粮价以身犯险,不惜遇刺,临了却也不忘踩实粮商坟头上的土;
——能在社稷有事时站出来,亲自率军征讨叛贼,也丝毫不影响哭着穷,而伸手跟叔叔、哥哥要拨调粮食的钱。
更甚至此刻,明明以‘仁善’‘宽和’之面为天下人所熟知,却也能当着自己的面,撇下亲情,说出一句‘我很担心老娘他们一家子’······
回想起刘盈的这些‘事迹’,再想想自己干过的事,刘邦心中,终于有了清晰地认知。
“此子,类我······”
“朕之八子,独此子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