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
“怕了?”
老天子冷不丁一问,惹得刘盈只下意识心中一紧。
但不知为何,被老天子那双深邃的眼眸注视着,刘盈根本不敢有丝毫的迟疑,立刻打消了撒谎的念头,略有些呆滞的一点头。
见此,老天子面色微微一愣,便微笑着将刘盈脸上的泪痕擦干,笑容中,也不由带上了些许惆怅。
“父皇驾崩之时,朕,也怕。”
“怕没了父皇,朕就再也没有了亲人。”
“怕没了父皇,就再也没有人敢规劝朕、责骂朕。”
“怕没了父皇,朕,便真成了孤家寡人······”
“嘿······”
复杂一笑,刘邦便将刘盈虚扶起身,仰头看着眼前,已初显雄姿的长子。
——刘汉国祚的第一位太子,自己的继承人,刘汉始祖唯一的嫡子!
“但很快,朕就不怕了。”
“因为朕想到,朕不能怕。”
“朕想到天下,还有数以千万计的苍生黎庶,等着朕振作起来。”
“在长城以北、五岭以南,乃至于函谷以东,还有数不尽的外蛮、内贼虎视眈眈,就等着朕怕的那一天,好屠戮、抢掠我汉家之民。”
“如果朕都怕了,那全天下,就再也没有不怕的人了······”
听着老爹温声细语的音调,刘盈只又蠕蠕一点头,只刚忍回去的泪水立时便再次涌上,挂在眼眶边沿,垂垂欲落。
见此,老天子只洒然一笑,将刘盈拉向自己,又摁在右腿上坐了下来。
这一刻,老天子也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儿子,好像长大了;
变重了,压得自己的大腿有点疼;
变高了,坐在自己腿上,却依旧还是需要自己稍仰起头,才能看见那仍带着些许青涩的面庞。
老天子还想起来:自己已经记不清,上一次将儿子这么抱在腿上坐着,是哪年哪月的事了······
想到这里,老天子望向刘盈的目光中,不由得带上了一抹愧疚。
连带着语调,也不由自主的愈发柔和了起来。
“盈儿还是太子,朕还在,可以怕。”
“但早晚有一天,天下百姓,就会指望着盈儿;墙外的北蛮,就会等着盈儿怕的一天。”
“到了那时,盈儿,就不能再怕了······”
不只是难得听到老爹如此温和的语调,刘盈悸动的心,也总算是平定了下来。
听到这句话,刘盈终是沉沉一点头,目光中,也嗡而带上了一抹郑重。
“孩儿知道了。”
“孩儿不怕。”
说话的功夫,父子二人之间的称呼,便再次回到了十数年前。
——这是自楚汉彭城一战以来,刘邦第一次叫刘盈的名字,而非‘太子’;
也是刘盈自那时起,第一次自称‘孩儿’,而非‘儿臣’······
见刘盈答应下来,刘邦又盯着刘盈的面庞看了一会儿,才安心的点了点头。
也就是在这时,一旁的老太监秋葵,再也没能将哭声咽回肚中,捂嘴小声哭泣起来。
听到哭声,刘邦却是头都不回,笑着将目光从刘盈的面庞上收回,淡笑着正视向殿门的方向。
“往后这旬月,朕,有些话要交代太子。”
“这些话,不便为外人所知。”
“这段时日,长信殿中的杂务,便有劳秋公······”
听到刘邦这番话,老太监秋葵只哭声更急了些;待听到最后这‘秋公’二字,更是哐当一下跪倒在地,双手却死死按在嘴上,不敢发出丁点声响。
却见刘邦又是一声长叹,便继续道:“待宫车晏驾,便带着三二寺人去长陵,替朕守灵吧。”
“得朕之令,太子,不会为难于你······”
“暂退下吧。”
“待朕召,再入殿应命。”
听闻刘邦此言,老太监终是如蒙大赦般一叩首,双手却依旧将嘴死死按住,咚咚连磕好几个响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