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是哀痛的发出这一问,张胜望向卢绾的目光,终于带上了丝毫不加以掩饰的担忧,和忧虑。
“大王何不试想:待来日,或北蛮匈奴、或南越赵佗,亦或关东诸侯其一为乱,陛下再欲亲征,而召大王随驾。”
“若彼时,大王恰年老而抱病,不能亲往,只遣麾下精悍之卒,待战后,大王当得保宗庙、性命否?”
“亦或彼时,陛下又只言‘燕王卢绾称病拒召’,而遣王恬启之流,取大王项上人头,悬与蓟都城楼之上?”
说到这里,张胜便做出一副无尽惨然的神情,极度缓慢的对卢绾躬身一拜。
“臣,言尽余此······”
“大王若欲杀臣,臣,仍只一言······”
说着,张胜缓缓直起身,面色极其庄严的再度跪倒在地,对卢绾沉沉一拱手。
“罪臣张胜!”
“谢大王赐死之恩!!!”
言罢,张胜终是神情惨淡的沉沉一叩首,将额头紧紧贴在地面之上,等候起了命运的裁决。
而在上首软榻之上,燕王卢绾面上神情百转,只目光涣散的瘫坐在原地,神情呆愣的摇着头,嘴上不住地嘀咕着什么。
“陛下不会······”
“陛下信寡人······”
“陛下同寡人情同手足,又生于同岁同旬同日······”
“寡人······”
“寡人同陛下······”
“对!!!”
神情木然的低声自语许久,就见卢绾似是想起什么般,赶忙从榻上站起身。
“寡人同陛下,乃同出丰沛之乡党!”
“陛下曾言:凡丰沛之人,皆陛下之手足臂膀,更与‘山东父老’之尊荣!!!”
语调急迫的说着,卢绾便似是生怕有人不相信般,从怀中取出一块粗糙至极的楚玉,旋即慌张的环顾向殿内众人。
“此玉!”
“此玉乃陛下微末之时,与赠寡人之礼!”
“陛下曾言:但此玉在,汉家,便绝无杀卢氏之律、治罪卢氏之律令!!!”
“此,乃陛下金口玉言!!!!!!”
看着卢绾神情惊恐的捧着那块丑玉,朝殿内众人的方向一阵挥舞,张胜却是缓缓坐直了身,苦笑着摇了摇头。
“大王啊······”
“大王······”
一阵极尽无奈的苦笑,张胜终又抬起头,神情满是无奈的抬头望向卢绾。
“陛下之言,果真称得上‘金口玉言’?”
“又丰沛元勋,果真可得陛下之优待,以至‘再无后患’之地?!”
惨然发出两问,张胜又苦笑着一摇头,旋即悠然发出一声哀叹。
“大王可还记得:汉立之时,陛下册封功侯,凡百四十六人。”
“彼时,陛下于此功侯百四十六人,与诺者何?”
见卢绾面上神情愈发茫然,张胜便以一种极其平缓,又极具感染力的语调,将卢绾淡忘的那段过去,重新摆在了卢绾的面前。
“——使黄河如带,泰山如厉,国以永存,爰及苗裔······”1
轻声默念出曾经,天子刘邦对开国功侯做下的许诺,张胜便又是惨然一笑。
“大王可知:陛下立汉祚而继皇帝位之时,所封功侯百四十六人,今还得几门、几氏尚存?”
“纵今尚存之功侯百余,又于陛下如何待之?”
说着,张胜面上苦笑,便愈发惨淡了起来。
“又大王言:臧荼、共尉、张敖、韩信,又韩王信、彭越之流,皆乃后来之降臣;于丰沛元从,陛下当无苛待。”
“然大王可知:当朝丞相酂侯萧何,当年为何于关中自污声名?”
“大王又可曾知:舞阳侯樊哙,身陛下连襟,反因吕氏而为陛下猜疑;若无去岁,陈豨乱代、赵而起战事,舞阳侯樊哙,已赋闲五、六岁,而无一官半职、片甲兵权?”
“平阳侯曹参,身丰沛元从,更为陛下远迁齐国,而为王相;绛侯周勃,亦因去岁战事,而得陛下拜为太尉,若非如此,亦如樊哙之境遇无异?”
说到这里,张胜悄然从眼眶中,挤出两滴焦急无比的眼泪,语调中,更是隐隐带上了些许更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