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几声凄厉的呼号,栾布望向刘邦的目光中,嗡时爬上一抹无尽的苦楚,以及哀求。
“陛下可还记得,往昔,陛下尚为义帝楚怀王所属,兴仁义之师而讨暴秦之时,彭越之所为?”
“——陈胜、吴广起大泽乡之时,陛下尚为秦泗水亭长,所部不过数以百;然彭越于巨野招拢诸侯之溃卒,已得甲士数千!”
“然纵如此,陛下自砀北攻昌邑,彭越于陛下非亲非故,不亦曾出兵为助?”
满是凄苦的发出此问,栾布的面容之上,已是挂上了两行清泪,语调中,更是隐隐带上了些许更咽。
“昌邑未下,陛下引军西行,所部仍不过数以百;然彭越收拢魏之溃卒,拥兵已数千!”
“待陛下先入关中而破咸阳,卒不过数万;然彭越一未得陛下任命,二勿有陛下调遣,仍率所部锐士万余,自随陛下大军左右,以为外援!”
“乃至项羽入关,而设鸿蒙一宴,彭越非陛下之臣属,仍不忘遣斥候往探,唯恐陛下不测!”
“待鸿门宴罢,陛下得封汉王,彭越所部,仍不过无主之浮萍,不得陛下一方将军印,而自为陛下之屏障!”
“陛下以为,如此之人,安能有谋逆之心、判汉之意?”
随着栾布凄厉、苦楚,又无时不刻透露出不忿的话语,刘邦的神情之上,也不由涌上些许动容。
就见栾布满是哀怨的吸了吸鼻涕,侧过头,用肩膀蹭了蹭脸上泪水,便再度抬起头。
“汉元年,田荣自立为齐王,引得项羽北出征讨;彭越始得陛下之任命,拜将军而往击济阴之楚军。”
“项羽遣大将萧公角应敌,为彭越大败而逃,使陛下得以专注于三秦之事,而无有项羽再破函谷,以乱三秦之虞。”
“汉二年,陛下合诸侯之军而东进,欲以魏地王彭越,然彭越于外黄明拒陛下之美意,让魏王之位于魏豹!”
“——若彭越果真狼子野心,彼时又安能拒陛下以魏地王之,而只愿为魏王豹之国相?!”
更咽着又发出一问,栾布的神情和语调,也渐渐激动了起来。
“汉三年,陛下败走彭城,困局荥阳而危在旦夕,若无彭越屡屡出袭,负陷围之险而扰楚之粮道,陛下安能转危为安?”
“汉四年,陛下大军仍困局荥阳,粮草缺者甚;若非彭越破昌邑而得谷米十万数斛,陛下大军当何以为食?”
“更汉五年,陛下终再得势,除项楚而得王天下!”
“楚汉之争,天下皆言:乃陛下亲率军而抗项羽之兵锋、梁王袭扰楚粮道而乱项营军心、淮阴侯机动千里,而底定乾坤!”
“若彼时,无彭越率军亲往,同陛下、淮阴侯之大军合兵垓下,陛下安能使项羽乌江自刎,而立汉祚以为始祖?”
言辞极尽凄苦的接连发出数问,栾布的面庞之上,已是眼泪鼻涕混作一团。
“得立汉祚,陛下欲封彭越为梁王,彭越更三辞陛下之封赏,终不得已而受封!”
“纵得封,梁王亦岁岁朝长安而觐陛下,跪地俯首而称臣,未曾有丝毫不恭!”
“只今岁,梁王年老而染疾,无以随陛下往击陈豨,便为陛下记恨;又梁王同太仆素有仇怨,陛下得梁太仆之诬告,便勿查而杀梁王阖族······”
说到这里,栾布只面色凄苦的摇了摇头,无力的瘫跪在原地。
“梁王于陛下忠实耿耿,于汉祚功勋显赫,终不得善终······”
“今臣不过念梁王之恩德,而往敛梁王之尸首,便为陛下治罪在即······”
“哀哉······”
“憾哉······”
面带沧桑的感叹着,栾布终目光涣散的抬起头,满是绝望的望向刘邦。
“今梁王身死,臣亦已敛梁王之尸首。”
“恩德已报,臣无心苟活。”
“若陛下余罪,臣只求陛下赐鼎,合汜水而烹臣······”
“如此,臣纵死,亦无憾矣······”
言罢,栾布便再次低下头,双手受缚于身后,将额头轻轻贴在地板之上,再也没有直起身······
而御阶之上,听着栾布将过往之事,一点点摆在自己面前,刘邦的面容之上,也终是涌上无尽的感怀,和唏嘘。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刘邦心里清楚的明白:栾布所言,基本可以说是句句属实。
在起兵抗秦之时,彭越,确实是刘邦麾下所部独有的异类。
——没有任命,没有调遣,甚至非亲非故的彭越,在整个抗秦阶段,都始终任劳任怨的跟在刘邦大军身后。
刘邦要攻打城池,彭越就上前帮忙;
打下来了,彭越就在外围戒严,掩护刘邦大军打扫战场;没打下来,彭越也总是留在最后,掩护刘邦顺利撤退。
刘邦被攻打甚至围困,彭越虽然不会直接驰援,但也总是会用其他的方式,如侵扰敌方粮道、打击敌方援军等方式,缓解刘邦的压力。
就这样一直到刘邦入了关中,破了咸阳,又经历鸿门宴的险阻、获封为汉王的高光时刻,彭越及其麾下的上万甲卒,仍旧是一支‘独立游击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