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林如海和白先生信步而走,寻到一个四处开阔的山石,两人盘腿坐下。身后跟着的小厮见此,忙上前布了茶炉茶具,这才远远退开。
“林兄,咱们自岭南一别,至今已有二十多年了吧。”
林如海捋了捋胡须,感慨道:“可不正是如此,那时我刚满十六岁,中了举人后,被家师说阅历不足,让我出门游历。那会儿白兄还是个潇洒的翩翩公子,如今咱们俩可都两鬓斑白喽。”
说罢二人相视一笑,二十多年的陌生疏离,尽数消散而去。
两人说了些前尘往事的闲话,林如海突然问道:“白兄当年何等闲云野鹤之人,如今被迫进了贾家做先生,心中可会有不忿之意?”
白先生摇了摇头,随即道:“甘之如饴,岂会心中不忿。林兄亲家一家人都极好,尊师重道且不必说,底下几个孩子也都是可塑之才。我临到如今,能得这几个良才美玉,并加以雕琢教导,实乃大幸。”
“那三个哥儿也就罢了,难得是贾家的这几个姑娘,还有府上的女公子,实在是钟灵毓秀至极。我和夫人这么些年,行走于大江南北,所见之人不知凡几,可能胜过这几个女子的,不过一手之数,属实灵秀。”
林如海听了心中纳罕,自家人知道自家事,黛玉的聪慧她当然清楚,如今听说还有几个姑娘毫不逊色于她,便不由得起了兴致。只是姑娘家,即便是小辈,也不是他一个外男能随意询问的,白先生因是先生,这才能点评一二。
“那三个哥儿如何?上次我随内子去贾家省亲,倒是觉得二舅兄的幼子确有急才,于诗词应对一道颇为精通。兰哥儿和茂哥儿两个,随即年纪小了些,但一个稳重知礼,一个活泼跳脱,都是不错的孩子。”
林如海这话也是真心的,他属实觉得贾家这小一辈的都不错。
即便贾宝玉是王氏之子,但稚子无辜,当初对贾敏下手的王氏又已经去了,依着林如海和贾敏的度量,还不至于要仇视这么一个幼子。
“虽也不错,可与我那几个女学生比,都差了一筹。”
林如海闻言,低低的叹了口气:“我家的栋哥儿,比之玉儿差了何止一筹。”
白先生略有些惊奇的抬起头,盯着自己这位老友:“林兄为何做此言?栋哥儿也是极聪慧的,在幼童中能有这个稳重的心性,已经是殊为不易了。你也是太过严苛了些,我看着就很好。”
林如海摇摇头,感叹道:“我那女儿实实胜出儿子百倍去,为人灵透机敏,在家时不过七八岁上下,就能帮着内子整理家务。那些个积年的老仆,白兄该是知道有多难缠,都对她服服帖帖,却不见人家动了何等手段,好似天生便人情通透。”
“只可惜身为女子,只能困居于后宅之中,只做些女红琐事,我心中每每思及至此,便不由得心生怜意。”
林如海说罢,沉默良久。
白先生笑而不语,随即示意远处的书童小厮再退的远些,这才含笑道:“林兄可知今日为何有此一游?”
林如海见他发问,强打起精神道:“据说是岳母在家中烦闷,又恰逢内子回京,故此才到庙里上香还愿。”
白先生摇了摇头,低声道:“是我,我在课上为几个女学生讲了塞外江南美景,海上的波涛汹涌,岭南的重峦叠嶂,还有极北的皑皑白雪。这些东西,勾起了姑娘们的心绪,贾家老太太心疼孙女儿,故此才有今日一游。”
林如海听了,惊愕道:“白兄为何做此言?您明知道,这女子,女子……”
“女子如何?男子又如何?”白先生不在意的回问过去,随即又透露道,“是昭明侯让我这样讲的,您可能明白他的意思?”
林如海悚然一惊,暑气正热的天,却无端出了一身冷汗。
见他面色煞白,白先生却道:“昭明侯乃是心有百姓之人,不会做那乱臣贼子之举,扰乱天下的,林兄大可放下心来。”
“自古以来,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帝王心术莫不如是。”白先生想起自家遭遇,不觉冷了脸,随即又道,“昭明侯于国于民都有大义,可当今却屡次揣度试探于他,贾家二姑娘的婚事,就是博弈之下的牺牲品。”
见着林如海沉思的模样,白先生又道:“如今皇帝处处要仰仗昭明侯,可还是这般寒人心肺,处处提防。若是有朝一日用不到了,林兄,你可敢想一想贾家的未来么?”
“而你林家,与贾家如此亲密的关系,到时候可能幸免于难吗?”
林如海呆立当场,恍若雷劈一般不动不响。
白先生也知道他心中必定杂乱,只转了话头说道:“从前我和夫人时常游走各地,也曾经多次乘船出海,海外岛屿众多。昭明侯名下有一支海船,更是已经探出了一条新的航路,如今送了数千人出海,正在探明路径,建造房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