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仔细分辨记忆里的声音——可是他头顶的雨声和海浪冲刷岩石的声音太大了, 陈啸之连哪怕一个字都听不清。
她说了什么?
然后, 他脑海一个声音悠然道:‘陈啸之,满意么,你懒得听?你这辈子都听不见阿十说话了。’
陈啸之几乎弹了起来。
他撑着自己的膝盖粗重潮湿地喘息,如即将垮掉的山岳一般,三天没合眼的眼珠都是血丝。他背后倚着一堵墙,墙后是他翻过的尸体——每一具都冰凉肿胀。
……里面没有沈昼叶。
陈啸之眼眶里都是泪, 雨水淋在他的头上。他站在异国他乡的角落里,站在停尸间的门前,浑身脏污,几乎都死了。
沈昼叶一定是在折磨他。
陈啸之想。
沈昼叶那性格其实有点儿非黑即白的,一旦触碰到她的点, 她其实是个相当记仇的人——她一定是被逼急了,想看自己发疯的模样。
陈啸之眼眶赤红又透着黑,几乎如死人一般。他觉得沈昼叶应该是在闹小孩脾气,然而他又觉得这样闹脾气的沈昼叶挺可爱的,可爱到想看他发疯也没关系。
她做什么都是招人疼的。
也是,这点阴暗的小心思有什么错?二十五岁的陈啸之对她那么坏,连一点儿笑模样都不曾有过。
……这么长时间,陈啸之连一点儿温柔的模样都没给她。
陈啸之粗喘着气,撑着自己的膝盖,坚实地站了起来。
他偏执地认为沈昼叶是在报仇,此时那个姑娘家应该正在不知哪个角落里偷偷看着他狼狈的模样解气。可是想报仇又怎么样。陈啸之愿意疯给她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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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啸之吃了点儿带来的压缩饼干,在雨合了两小时的眼,细密的雨水噼里啪啦地落在他头顶的瓦片上。
他其实仍然睡不着,可是他必须逼迫着自己睡上一觉。高强度、极度紧绷的神经令他大脑功能都在下降,陈啸之在翻找尸体时就深深地体会到了这一点——他困倦已极,失去了辨认面孔的能力。
这是不可以的。
如果走在街上与阿十擦肩而过,陈啸之不想认不出她来。
陈啸之在还没有坍塌的破旧屋檐下眯了半晌,再睁开眼时,绵密的、亚热带的大雨自天穹落下。
他咳嗽了两声,又吃了点儿东西垫饥,才从那遮雨的屋檐下走了出去。
陆陆续续的仍有些余震。
陈啸之踩在地上,踏着断枝残叶,雨水流淌过油污。他的足下能感受到细微的、仿佛来自地球深处一样的轰鸣。
……
陈啸之想起小时候小阿十给他讲故事。
她抱着那本英语原版的厚重百科全书,《astronoy encycloedia》,指着上面印着的彩色精美的图画,一字一句地给小啸之翻译着上面的科普。
“古代的三趾马是怎样从法国跑到了佛罗里达,”小阿十温暖地、讲故事一样,对小啸之讲道:“……人是怎样从非洲跑到了澳大利亚,我们脚下所踩踏的岩石其实是一个会动的滑板,科学家们都称它们为板块。当滑板摩擦时……”
她讲述宇宙,讲述与这世界相比,人何其渺小。
小啸之呆呆地凝望着小昼叶,小昼叶赤着脚踩踏在沙发上。
然后小啸之问:“那这一点点碰撞,我爷爷说的唐山大地震……不就像是地球在挠痒痒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