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又闲扯了几句,通话结束。谈笑收起手机,回到监护病房。
见证父亲化疗的痛苦需要心理承受能力,通常她不被允许进来打扰,大人们怕她分心学业。不过谈睿升常常想见女儿,他怕突然某天就见面困难,何况早点教会孩子正视死亡是他作为父亲的责任。
他正在跟律师讨论遗嘱相关事宜,虽然目前化疗情况还不错,但名下资产巨多,需要早点着手安排。见谈笑进来,他抬头问:“去跟谈情打电话了?”
谈笑点头。
长久以来,她都是悄悄与哥哥联系,误以为自己隐瞒得很好,直到前不久与父亲聊天时,谈睿升干脆地表示早就发现了。
谈笑第一次知道谈情的存在,是在七八岁的时候。她经常会翻父亲的老相册,很多人的照片背面对应着电话号码,其有个五官俊俏的男孩,每次出现都是被父亲抱着,谈笑从记事起就对他的身份很感兴趣。终于到了上小学的年纪,母亲给她买了手机,她就找机会拨通了男孩照片背后的号码。
那时她换了几颗牙,说话含含糊糊,但对方还是耐心听懂了,一点都不排斥她这个陌生孩子。谈笑后来才知道,那电话是父亲前妻的号码,女人去世后,卡就一直被谈情留着用。
她与未曾谋面的哥哥通过电话产生了联系,等上初,她才鼓起勇气去见已经是大明星的谈情一面,当然这事也是瞒着父母。毕竟从未有人主动告知她还有个同父异母的兄长,所以谈笑就觉得,应当遵守大人们的意愿,默默守护这个秘密。
“爸,你别给我留太多东西,我长大以后完全不懂管理啊,还是让妈来吧。”谈笑坐一旁听了半天父亲和律师谈话,“但是,你什么都不给哥哥吗?”
提起谈情,谈睿升总是面色犹豫,脸上松弛的皮肤会因欲言又止而轻微抖动。尴尬之余,他也多少流露出对谈情的牵挂,但因久未谋面,这点不值一提的怀念很就消散了。
“我对他啊……”谈睿升张开干裂发白的嘴唇,他现在说话常常颤音,厚重的音色听起来总是带有一种并非他本意的伤感。
沉默很久,他才继续说:“我对他也帮不上什么。”
无论物质还是情感,谈睿升知道自己都没有能再给予谈情的了,时隔这么多年才象征性地弥补,完全多此一举,想必只会平添麻烦,招人反感。
谈睿升凝视面前一摞纸,喃喃自语:“写封信吧。”
“你现在拿不稳笔,我帮你?”谈笑问。
谈睿升摇头,“我慢慢写,写不完就算;如果写完了,能不能给出去还是一回事儿。”
“嗯。”谈笑递给他一支崭新的性笔,可以写很久。
今天暂时弄完遗嘱的材料后,谈睿升才提起笔。
与其说是写信,实际更像是他借个机会清扫心里淤积多年的负面情绪,愤怒、羞耻、失望、歉疚……那天的事无论过去多久他都记忆犹新,可能要等躺进棺材里时才能忘。
他首先写下谈情的名字,接了句“对不起”,然后想起来忘加问候语,可再一想,又觉得不是很必要。
谈睿升写的时候,问谈笑:“我很少看电视,他现在做什么,唱歌?”
“什么都做,哥哥很全能。”谈笑答。
谈睿升马上点头,认可道:“对,对,我早知道,他小时候就很聪明能干。”
谈笑说:“他家好多拼图,几千块都是他一个人完成的,好厉害。”
谈睿升还是点头。察觉到父亲喜欢听谈情的事,谈笑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他还养花,不对,他那是买花,只看着好看,不认真照顾。”
“他一个人住?”
“对,家很小。”
“为什么小,他赚不到钱?”
“赚得到,可他就喜欢住小房子。”
谈睿升一听,脸上的肉又垮下去了,许久才不忍心地叹一口气:“是吗,我们以前也是住小房子。”
谈笑继续说:“哥哥做饭很好吃。”
“嗯。”谈睿升不点头了,因为脖子累了,“应该是跟他妈妈学的。”
“那手风琴呢?”谈笑问,“他说他小时候学会的,长大没什么机会演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