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正可是每日里愁眉不展?卧床不起?”
“正是!”
和珅摇了摇头,道:“令正心中积郁甚重,非药石能开解。”
林如海面色灰暗,说不出话来。
“若无甚不妥,我倒是还想见一见令嫒。”和珅低声道。
说这话时,他的心跳都快了些。
哪怕已经知道那日的小姑娘就是黛玉了,但在知道后再见一次,心情还是大有不同的。
贾雨村在一旁道:“我留在林公宅中那学生和琳,便是他的幼弟。”
林如海惊讶道:“原来是他!我竟是没认出来……”
“小孩子本就一日一个变化,没认出来不奇怪。”和珅笑着道。
林如海沉吟一会儿,道:“小公子要见小女,自是行的。”林如海见和珅谈吐不凡,说起岐黄之术,相当有见解。林如海不由得想起,他从那道观离开时,宣通道长与他说的话。
他那时以为自然会将女儿照顾好,谁成想后头还是没照看住,让黛玉病了一场。
现在让和珅瞧一瞧,当然是好事。
和珅这时候也顾不上先去瞧和琳了。
有林如海在前引路,和珅跟着进了一处院子。
院子里头传来了小丫头尖细的说话声。
和珅往里一瞧,就见两个小丫头,围着一个穿银红圆领袍并藕色马面褶裙的小姑娘,叽叽喳喳地说着话,半点也不稳重。不远处还坐着两个年纪大些的丫头,正埋着头做针线活儿。
听见了脚步声。
几个丫头没什么反应,倒是那小姑娘先扬起了头,脑袋上顶着的发髻小巧极了,立时衬出几分稚气来。
“父亲。”小姑娘唤了一声,瞧着竟是要拔腿往这边走。
和珅的心不自觉地紧了紧,等着小姑娘叫他。
得叫什么呢?
哦,他年纪大了几岁,该叫“哥哥”呢。
嗓音该是甜的吧?
但和珅等了好一会儿,也没能听见黛玉叫他。
只见到她走上前来,拽着林如海的手,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显然是不认得了。
和珅好一阵失落,但又不好表露,只好压下万般心绪,安慰自己。遇见黛玉时,她本就年纪小,不记得也是正常的。
但正想着呢。
就听见黛玉娇声娇气地同林如海道:“这个哥哥,我见过。”
和珅心一紧。
只觉得心头仿佛同时有万道烟花炸开。
欣悦之情在里头塞得足足的。
原来,原来并不曾忘记!
“兄长……”
稚嫩的呼喊声由远及近。
没一会儿,就见着一个小个子,穿着玫瑰紫的大襟马褂,圆滚滚地迈过门槛,到了和珅的跟前。
和琳是难产诞下的,自幼体弱,调养几年也不见好,小脸整日都是白乎乎的,看着可怜极了。
“上山,上山。”和琳摇了摇和珅的袖子。
今日是和琳的生辰,也是他们母亲的忌日,按惯例是要上山祭拜母亲的。
他们的母亲因是难产而亡,不得入祖坟,于是就安置在了一处道观的后山上。
和珅在感叹古时种种礼教制度严苛时,却又庆幸于,正因为如此,他们才能更便利地祭拜母亲。
和珅兄弟在宅邸中如同透明人一般,进出也无人理会。门房瞧着兄弟二人携手出了门,还打了个呵欠,暗道,若是在外头丢了,也是一桩好事。
山间寒意刺骨。
不过和珅同和琳都是体热之质,又穿得圆滚滚的,倒是半点冷意也不觉。
但别的人可就不是如此了。
紧跟着和珅二人的,是几个壮汉抬着的一顶软轿,壮汉穿得单薄,软轿内的人似乎也好不到哪里去,和珅净听见他们冻得直抽气的声音了。
隐约间,还能听见一道稚嫩的声音在说着话。
软轿内有个孩子。
和珅望了望前头一拱一拱向上爬的和琳,心底骤然软了软。
“和琳,你袖子里藏着的手炉呢?”
“在,在这里。”和琳费劲儿地掏了出来,抬起手就要往和珅的怀里塞:“兄长,兄长冷了吗?”
“看见我们身后那顶轿子了吗?”
“唔。”
“把这个给他们送过去,那轿子里有个兴许比你还要小的孩子呢。”
和琳向来不质疑和珅说的每一句话,他抱住手炉转眼就跑到了软轿旁。
和琳生得唇红齿白,打扮讨喜,几个抬轿的汉子也不拦他,一齐停下了步子。
轿帘很快掀了起来。
和琳将手炉往前一送,也不说话。
掀起轿帘的是个五官端正,神色威严的男子,他一低头,便瞧见了手炉里氤氲而起的热气。
“这是作什么?”男子惊愕。
和琳只得转头看了看和珅:“我兄长让我送来给你们的,他说你们这儿有个比我小的娃娃。”说完,和琳又喃喃地添了一句:“兄长怕你们冷……”
男子又是微一错愕,但随即他就收起了威严的神情,笑道:“多谢两位小友。”说罢小心地将那手炉接了过去,然后微微侧过身子,将手炉塞给了什么人。
和珅站得不远,在男子侧过身子的时候,他就将轿内看了个分明。
里头坐了个小姑娘,正当稚龄,不过四五来岁的年纪,脸蛋儿雪白,两颊一丝血色也不见。她眉目生得分明,像是叫谁用炭笔,一点点细细勾勒而成。整个人如水做的一般,叫看了的人,都不自觉地心肝儿跟着化作了一汪水。